一个诗歌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文学的问题，还是一个教育的问题。
——诗人 西川
北岛《给孩子的诗》的意义，就是在今天，一个孩子最早接触的诗应该是什么诗。这是一个诗歌的问题，也是一个教育的问题。我们每一个人可能小的时候都读过一点诗歌。我们自己如果有孩子，小的时候也会让他背一些中国古代的诗歌。我自己也有个小孩，小的时候也让他背古诗，现在基本上全忘了，现在他才14岁。但是背古诗是我们中国的一个在教育孩子方面的一个习惯性的项目。背的诗无外乎就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或者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等等，对于我们的发蒙起了很大的作用。
像《唐诗三百首》这样的诗选，对于我们这个民族的意义非常大。如果你不是一个诗人的话，你对诗歌的认识，基本上是建立在你小时候读过的那几首诗，所以这几首诗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大了以后有可能你就不读诗了，所以你小时候读的这个诗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前一段时间我曾经跟欧阳江河一块在北京的东城区图书馆做过一个活动，后来听众里面有一个已经上了岁数的听众，他对于当代诗歌有点不感兴趣，他小声跟别人说的时候我听见了，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写的这叫什么诗？诗歌就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就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当然不是全部都有道理。因为中国古诗太丰富了，但是从一个侧面我们能够看出来，一个人小的时候，发蒙的时候读过的那几首诗对于他一生的影响。
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 英国浪漫主义时期代表人物，是诗人也是画家。被誉为“远离尘嚣的疯狂天才”。有一次，有人看到布莱克和妻子一丝不挂地坐在院里的树荫下读《失乐园》，看到有人来，他高兴地喊道：“进来，这就是亚当和夏娃，你知道吧。”他的声誉如同梵高，随着时间的流转变得越来越显赫。诗人叶芝等人为他重编了诗集，人们惊讶于他的天才与创造。他犹如神启的画作也逐渐为世人所知。于是诗人与画家布莱克，从此在世间成为不朽。代表作：《天真之歌》《经验之歌》《天堂与地狱的联姻》等。
因为我刚才说了，不仅仅是一个诗歌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文学的问题，还是一个教育的问题。这本书里选的一些诗不是我们以前认为应该拿给孩子们看的诗，这本书的第一首诗选的是英国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一个诗人叫威廉·布莱克，他的一首非常有名的诗叫《老虎》。老虎
（英）威廉·布莱克，宋雪亭 译
老虎！老虎！你金色辉煌，
火似的照亮黑夜的林莽，
什么样超凡的手和眼睛
能塑造你这可怕的匀称？
在什么样遥远的海底天空，
烧出给你做眼睛的火种？
凭什么样翅膀他胆敢高翔？
敢于攫火的是什么样手掌？
什么样技巧，什么样肩头，
能扭成你的心脏的肌肉？
等到你的心一开始跳跃，
什么样吓坏人的手和脚？
什么样铁链？什么样铁锤？
什么样熔炉炼你的脑髓？
什么样铁砧？什么样握力
敢捏牢这些可怕的东西？
当星星射下来万道金辉，
并在天空里遍洒着珠泪，
看了看这杰作他可曾微笑？
造小羊的可不也造了你了？
老虎！老虎！你金色辉煌，
火似地照亮黑夜的林莽，
什么样超凡的手和眼睛
敢塑造你这可怕的匀称？
这首诗是这样的，“老虎，老虎，你金色辉煌，火一样照亮黑夜的林莽”。中国大多数到现在选到课本里的诗基本上不是这样的，基本的诗都是跟蟋蟀有点关系，或者跟一条小溪、小蝌蚪可能有点关系。忽然让一个小孩来读老虎，老虎，你金色辉煌，这个其实是对小孩的心智开启，我想一定是有作用的。当然这首诗也很有意思，这首诗是布莱克写的，但是布莱克同时写了两个小诗集。一本叫做《天真之歌》，一本叫做《经验之歌》。其实《老虎》这首诗是《经验之歌》这一部分里面的，不是属于《天真之歌》的部分。《天真之歌》里面与《老虎》对称的那首诗是《羔羊》，但是《老虎》是非常重要的一首诗，等于更多的被收录到《经验之歌》。当我们面对小孩的时候，我们总是把成年人的一些经验的部分，尽量的拖延他接触到的时间。我们觉得小孩应该就是童年、天真，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就行了，经验的东西就不要让他过早地接触到。所以北岛把这个《经验之歌》里的《老虎》拿过来给孩子们读，我想这个也是有他的含义在里面的。
威廉·布莱克的诗歌作品《老虎》
但是我觉得现在是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了，就是说我们应该让我们的下一代小孩接触一点更复杂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在英国，初二年级的课本里面就已经开始收录到英国当代一个很著名的诗人，这个人叫泰德·修斯，他有一首诗叫做《思想的狐狸》，这是他们中学生的时候就要读的东西。《思想的狐狸》
（英）泰德·休斯
我想像着午夜时分的森林：
除了孤独的钟表
和我翻起的空白书页
还有别的东西在活动。
从窗口望去，我看不见星星：
在黑暗的更深处
更近的事物
正在加入此刻的孤独。
一只狐狸的鼻子
触摸着小树枝、书页，
如黑暗中的雪一样
冰凉而鲜美的鼻子；
两只眼睛转动着，不时地转动着，
一下又一下
将整齐的印记钉入林间的
雪地，一个跛足的身影
拖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空洞的体内，
那勇敢地穿过空地的体内，
一只眼睛，
一团不断扩展、不断加深的绿色，
绚丽夺目，专注地
经营着自己的事情
最后，它带着一股强烈而辛辣的狐臭
突然进入脑中那黑色的洞穴。
窗外依然没有星星；
闹钟摆动着，
书页已经印上了文字。
我们中学的课本里面尽量的不让学生读这些东西，尽量让学生读的是小蝌蚪找妈妈，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教育的什么含义，但是一定有它的逻辑在里面。你读小蝌蚪找妈妈，你最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和你读《思想的狐狸》这样的东西，你最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做什么样的选择，一定是有它的逻辑在里面的。所以我觉得可能北岛这本书就有这么大的意义。我也知道，因为这个书里面有中国诗人写的部分，有外国诗人写的部分。外国诗人写的这一部分，我们一定是靠译文，就是翻译成中文的一个译文。北岛在编这个书的时候，我们通过不少次电话，他觉得就像《老虎》这首诗，究竟哪个译本更好？因为译本是很重要的。同样一行东西，或者一句话、两句话，不同的翻译就可以完全效果不一样。比如说美国有一个诗人叫华莱士·史蒂文斯，是20世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有两行诗，有一个翻译法叫做
我觉得这个完全就没法弄了，因为它的节奏整个是不对的，那个感觉也是不对的。所以北岛在编这个书的过程当中，对于译文译本的挑选，这个工作做得非常仔细。家长们如果还要给孩子们读点诗的话，那么这本书我觉得是非常正的一本书，是非常对的一本书。■ 本文为西川在2014年7月5日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行的“与文学重逢”作者见面会的发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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