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自由的人//青春福一

编者按：尤为欣赏学生们的真诚，他们真实地记录了自己的高中生活，他们的高中生活，各具特点，但都是值得珍藏的礼物。作为老师，读这些文字的时候，也在接受来自学生的馈赠。

林默存：做一个自由的人

学写名字的那天，我4岁半，在幼儿园上中班。午后，小组长拿支铅笔对我炫耀：“你看，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你不会！”旁边班长凑过来一看：“写名字？我去年就会了！”老师听了，叫会写字的举手，原来全班30多个同学，已有十几个同学会写不少字了。

我低下头去，觉得胸口酸酸疼疼的，一种痛楚忽从腹间涌上喉咙，只感觉与会写字的同学，已隔了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那天回家，我赶紧学写字，笔还握不清楚，歪歪扭扭一直写到晚上十点多，尚不满意，心中闷塞地去睡了。那是人生第一次被“卷”。

那天以后，我不敢再玩计时游戏，因为看到倒计时就会焦虑到心跳加速；在一次很普通的手工比赛中，因为自己进度不如别人，我直接崩溃大哭弃权。上课的时候，我看向窗外，在茂盛的假棕榈叶丛中，躲进自己幻想的自由中去。

上了小学，才知道同学们在我窝在沙发上胡乱看书的课后，早已报了各种级别的乐器、书法、体育、数学、英语培训班。而我，什么培训班都没有报过。作为一个新学写字连横线都画不直的左撇子，我一下成了班上的后进生。数学老师悍然公布：95分以上才是基本合格的！

而我拿着八十多分的卷子，听着周围有意无意的嘲笑，忍耐着走到妈妈的办公室，才放声大哭。我哭着起誓，我一定要考100分！

二年级的期末考，我拿到了班上的第一名。同学们的嘲笑渐渐变成了讨好，因为越来越多的同学要靠抄我的作业“存活”。我仍然没有报课外班。我爱上了数学，课余时间做做奥数，日子好像逍遥得多，但我开始爱拔自己的头发，半边头差点都成了秃的。

小升初报考私立学校的时候，别人的家长拎着一大袋奖状和证书拉风地排队，我只有孤零零的两三张简历，这种小白被美其名曰“阳光少年”，要先等优秀生选拔完毕后，有剩余的名额，才轮到考试机会。

还好，那个七月，我投考的两所学校都发来了录取通知。

在私立初中，我的语文成绩开始一骑绝尘。因为真情实感的作文能够成为优文，小学语文老师再也不能砸给我“重写”的红字。在写作中，我终于能感受到刹那的自由了。

三年初中很快乐，大多数时候我都享受学习的过程，我很少感到小时候被卷的恶心，因为成绩比我好的同学们，确实大都是真的优秀。我主动跟同学搭话，向他们询问学习方法，在友善的竞争中，能感受到自律的自由。

中考，我毫无悬念考上了福州一中。

高一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失望。

新同学围成小圈子，我哪儿插不进嘴去。“嗐！我已经把高中数理化学完了！”“这道题？求个导就可以了！”是的，他们已经把高中教材全学过了。看着他们，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幼儿园小组长神气活现的样子。

在第一个期中考离奇地得了全班第一之后，我的成绩不断下滑，情绪也开始失控。自卑、嫉妒、整晚整晚的噩梦，无人相信我过于敏感带来的痛苦。学科竞赛失利，我开始愤世嫉俗。我为什么要学习？学习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看身边某些同学为了一分两分挤破头的狰狞相，我只觉得苍白。

我窝在家里听摇滚，开始用作业帮抄作业，别人问我，我就坦言自己是垃圾。高一期末，我掉到了年段两百名。

高二分班后，新同学们友好许多，不知大家是否都经历了相似的故事呢？原来的我是很骄傲的，when they stole my soul don’t take my pride嘛，渐渐我开始学会谦逊与学习。

高二过得挺开心，就是成绩仍然尴尬，拿到漂亮的语文英语成绩，数学物理就要活活拉垮我。作为一个纯理科生，数学不成物理不就，可真是愁死我。可爱的波波老师一直在鼓励我，阿林老师则让我当了数学课代表，在她的期待中，我数学有了进步。

可惜，疫情来临，宅家的四个月，让我的成绩一朝回到解放前。而这时，高三仓促地来了。

高三的那一年，季节的变换格外清晰，窗边的树叶由绿变红，又由红变绿，倒计时的数字越变越小，将人的情绪分装打包，送到考场，在纸上写下早已具象的答案。走在匆匆上学路上，我恒久地盯着货车在路上扬起的尘土，在胡思乱想中，感受十七年以来，最清晰的一次时光流逝。

高三勉勉强强算努力，每逢摸鱼打游戏总能被我妈即时抓包。只感觉辛辛苦苦把四个理科拉扯大，挺不容易。

对于物理，我至今心有余悸。高三一整年，物理都在及格线上下蹦迪。焦虑在三月达到了顶点，每天晚上我都会躲到卫生间里哭，哭了一个月——及格了。但是六十几分貌似也不太够，不是吗？

那时的我，做完题哭，哭完继续做，做不出来就死命敲自己的脑袋，感觉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别人都会做的题目我却不会。当然，摸鱼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我感觉自己像只在泥地里挣扎的狗。四月，我放弃了再也上不下去的网课，只是把江四喜编的整本物理例题集一题一题磨完了。

高考前两个月，我最不担心的语文和英语连着崩盘几次，我只能在恶补物理之余，从头捡起。看着两位数的倒计日期就长嚎一声：救命啊！女娲补天都没这么难吧！

高考前的校质检，物理，53。而班级平均分是80+，看到周围同学一份份90+的考卷，我心中反而出奇的平静，我相信，四月磨完的五百多道物理题，是不会白做的。

高考三天不算紧张。六科中的五科都不算考好，只有物理奇迹般地拿了90分。录取的结果，去了我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北师大。

收到通知书后，我做起了高中物理家教，教的是高一放弃、高二又重新选择了物理的学弟学妹们，这是我对“物理恐惧”的一次主动出击。说也奇怪，我原来特别不能接受教师这个职业，现在，却因为我的“学生们”的一点点进步或者是自己讲课的完美踩点而开心得忘乎所以。

一天，有家长问我，孩子一年级才考八十多分，怎么救？

我说，我就是曾经的那个考八十多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