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汪曾祺去吃昆明菜
黄佟佟
去昆明之前,打印了厚厚一叠汪曾祺先生的文字,全是关于吃的。
为什么要去昆明,大半原因是想去吃好东西,我是汪迷,在汪先生的笔下,昆明除了有绿汪汪的翠湖以及文林街的“摩登茶”,还有很多很多奇怪的吃食,蒸菜、干巴菌、乳扇、乳饼黑芥、韭菜花、茄子酢……“培养正气”汽锅鸡、吉庆祥的火腿月饼、东月楼乌鱼、还有他老人家说的一辈子都没有吃过昆明那样好的牛肉。我个人最想吃的还是当季的菌子,“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每读到这段,我必然流口水。到昆明的当天,就有口福吃到菌子,在西驿酒店的晚宴上我发现了一盆黑乎乎的切得粉碎的不知什么菜,在众人还在迟疑不敢下筷的时候,我马上敏感地判断这应该是某种菌类,于是先下手为强,狠狠地挖了一大勺下饭,清香无比。后来公布答案是虎掌菌,虽然那么一小盘,已经是所有菜里最贵的一道了。
吃完酒店的东西,不甘心,晚上和女伴们又跑去吃烧烤,还是在云大旁边的夜宵街,这是一家位置隐蔽的烧烤铺,破烂无比,里面却别有洞天。因为晚上吃得太饱,我们只点了烧肉皮豆腐青菜,豆腐绵致有嚼头,烤猪皮入口即化又奇辣,我埋头苦吃,同伴促狭问道,你不怕辣么,我闷声道,我是湖南人。
第二天在翠湖晃悠,当然要背诵一下汪老的名句,“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要滴下来。湖水极清。”导游说这是吴三桂的私家花园。在翠湖边我是存了心去寻核桃糖的,因为我惟一可以背诵的汪氏名句是吃核桃糖的“昆明的核桃糖极便宜,便宜到令人不敢相信。华山南路口,青莲街拐角,直对逼死坡,有一家高台阶门脸,卖核桃糖。我们常常从市里回联大,路过这一家,花极少的钱买一大块,边吃边走,一直走进翠湖,才能吃完。然后在湖水里洗洗手,到茶馆里喝茶。”
不知道为什么,遍寻不着核桃糖,只好用泡茶馆代替,靠近西南联大旧址的一个地方,寻了一家叫卡夫卡的咖啡馆,逍遥了一个下午。“联大学生在茶馆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干什么的都有。聊天、看书、写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馆是读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称泡茶馆的冠军。此人姓陆,是一怪人。他曾经徒步旅行了半个中国,读书甚多,而无所著述,不爱说话。他简直是'长’在茶馆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独自坐着看书。他连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馆里,一起来就到茶馆里洗脸刷牙。听说他后来流落在四川,穷困潦倒而死,悲夫!”
老实说,昆明不是从前的昆明了,在我的脑子里,昆明应该是雨中的木头楼,烟雨故国,但这种感觉就是在阳光灿烂的陆军讲武堂也寻不到了。也许是天气的缘故,也许是到处在修路的缘故,我们吃到最昆明的一餐其实不在昆明,却是在离昆明五六十公里的轿子雪山下的一个小镇。坐在包着破烂红丝绒的小板凳上,我们吃到了此生吃过的最好的牛肉和猪肉,“有着令人心碎的松木的微香”(绿妖语),还有吃到喉咙发出呻吟的凉拌松树尖,我来不及呻吟,因为我在猛吃红豆烂糊酸菜汤,花椒叶炒鸡蛋,翠绿的苦菜汤……
回到广州后,我丢掉了汪先生的那一叠美食指南,因为我愤怒地发现,我净重了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