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第三日:读青蓖诗及小说(续三)
青蓖
九寨沟发生了地震。那么美的地方,我去过一次。
三峡我只到过大坝,且还是水位没有抬升前,还没有见许多移民。
新疆紧接着也发生了地震。
青蓖昨天在网上说,她此时的工作涉及古村落保护。有古村古镇古城的地方应当都是好地方,好地方通常不会颓败或者说历经各种自然或人为的灾难而得以幸存的吧。但我们看到太多的好地方,有自然的和人为灾难发生。
今天会将青蓖的短篇小说《向科塔萨尔致敬》连载完。在小说之前,我们仍放三首她的诗供读者阅读。
立秋第三日,前面下过阵雨,停了会,接着,又来阵雨。像洒落在地的文字。
2017年8月9日星期三于沪边穷巷
谢谢但保持孤立
”辗转多日“,以此起头写邮件
寄给鲸,觉得生活由此变化
远方有别类,听得懂你的调子
你触摸孤独,就像触及它
——滑腻不过分。比向闺蜜倾诉更
值得依赖,她只会责备,间或用身体接触
代替想说的,而你在考虑是否推开她
感官只会更糟糕。她就是不明白
一切已在洞察之列,比如簌簌有声
比如抚摸带来的疗效
不会高于一辆坦克的显赫
度量衡
许多悬念因身体的接近
慢慢破解,“你不再神秘可爱”
那朵饱含雨露的花苞
绽放后被情绪控制
她怨恨、度量、消解,反复
怎么会缺失那最美好的
她整理的习惯,被杂乱打破
“这是一到十,如果从三进入
跳过六而抵达八,为什么不一直是质数?
为什么避开又不能持之,回头又无法将就?”
避不可避的无趣蔓延
以及逝去的回响,悄声震动
无法休止的——除非解除盲目的契约
单独的个体,穿过昏暗的恐惧
往返更幽暗之地
走来走去逐渐熟悉起来
修禅的不再奢望开窍
暖暖的梦中人
她想起冬天穿过地下通道,盲目和恐惧
凌晨她又梦见了那个人,坐上一辆公交车
从车窗往外望。走在路上最后的片段常常显现
她会疾走,或干脆蹲身,假装胃疼脸埋起来
三个月她竭尽全力,躲避去年冬天
经历较长的雨水,温度和春光慢慢回转
屋外孩童骑着单车尖叫,夹着鸟鸣和飞机
飞过天空的轰响。她不再提那个城市
以及分离的场所。有时想起地下商场买的假牙膏
一股子沙粒的感觉。她在光亮的地下通道
走过一间一间店面,走过一簇一簇繁盛
然后是那个凌晨,她躺在沙发上
在黑夜里望着墙上的那个人
她们登上一辆慢行火车,她还那么弱小
靠着座位被她圈进怀里
暖暖的光线从车窗照着她们的脸
向科塔萨尔致敬
□青蓖
7.
第六天翡翠湖边的露天表演场人头耸动,许多小孩子端坐于父亲头上,不过他们离得较远,近处的是具有冒险精神的大孩子,以及经常在广场转悠的流浪汉。周先生令主办方的宣传做得声势浩大,前几天的重复表演带来视觉疲劳,他们急需压轴之作结束青铜市的才艺巡展。
林夏站在舞台中央,既然选择做一次探索,她必须全力以赴。她凝视前方,视线穿过驾着父亲脖子的孩子,看着天边立体像是凸出来的云朵,所经历过的情绪一点点从身体角落积聚,汇集成悲伤、喜悦、孤独、怜悯、崇敬和鄙视,它们搅合成没有界限的圆形,卡在她的胸口等待喷出。她第一次平静地感觉到小火球的热度。她想象着身体如输送给养,情绪一点点顺着血液和经脉流畅,带着隐隐的不安和跃动。她闭目调动意念,所有的外界声音成为抵达内心寂静的媒介,她第一个念头是莲花,它在她安静的时候常常在心底开放。她开始用意念推动小火球,它顺着食道、喉咙、嘴巴吐出来,在空中如一朵盛开的红火焰莲花,然后她不断吐出小朵的野菊花、太阳花,还有细丝般游动的想象花。
小孩子们都惊呆了,在父亲头上张开着嘴巴。父亲们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沉默地一会盯着林夏的嘴巴,一会盯着林夏的耳朵。刘陵瑄站在台下不远处,“啪啪啪”地开始鼓掌。掌声很快传染到翡翠湖边的各个角落,使得柳树枝受到惊扰般摇摆不定。那些垂钓的人坐不住了,因为湖里的鱼游得欢快,但不靠近河岸,如果把钓钩甩得更远,大鱼就会使劲把垂钓的人拖入湖底。
林夏从来没有感觉情绪可以这样饱满,而且不再是负担,她记忆和想象中的花都将从她的口中盛放。她将目光移向刘陵瑄,带着感激之情向他点头致意。他直直地望着她,眼里充满喜悦和鼓励,突然张开腿半蹲下身,双手松弛地握着拳头,举向空中学猩猩擂胸口的姿势。她笑出声来,因此带出一朵一朵九瓣的欢笑花。
林夏在小孩子们的挽留声中退场,刘陵瑄擦身走上舞台。现在轮到他表演口吐蜘蛛。林夏曾猜测他是否事先把蜘蛛放入嘴巴,压在舌头底下,当他张开嘴巴,大蜘蛛慢慢地伸出黑黢黢的腿。即使他的蜘蛛如她的火球一样,都是由身体积聚的能量产生,也可能是些暗黑的情绪和毒素,日积月久化作蜘蛛等待被吐出来。
刘陵瑄绕着舞台各个方位,伸出舌头给前排的大孩子检查,证实嘴巴里无异物。林夏以为接下来他会跳大神,像他在湖心亭练习的一样。他却异常安静地站在台中央,似乎在散发磁场,因为她隐隐感觉到一种孤独交缠。他用一种腼腆和凄然的方式,冲她微笑一下,开始张开嘴巴。没有任何铺垫,一只黑腿的蜘蛛在他的舌头上缓缓爬行,很快就会爬出第一只腿。正面的观众惊呼出来,小孩子们夹杂着害怕和好奇,父亲们往后退了退,他们等待一长溜蜘蛛如科幻电影里的蝗虫或臭虫,席卷大地般地如潮水涌动。
但只有那一只蜘蛛,缓缓地爬行,伸展着它的八条腿。它似乎被惊呼的人群吓住,探出两条腿缩回去,一会又忍不住伸出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这世间只有这一只蜘蛛是从人体吐出来的,它孤零零地被吐出来,不久后死去。等待下一次刘陵瑄再吐出蜘蛛,也将是唯一的那一只,它们不会碰面,只有各自的命运。林夏看着刘陵瑄张着嘴,嘴里含着那只蜘蛛,任由它爬行和尝试,眼睛却望着她。
她突然明白刘陵瑄无须任何铺垫,他需要的只是感知,他在月光里跳大神不过是吸引她走过去,走到湖心亭与他谈话。他需要的只是感知女性内心那股动情的东西。他知道那股东西会如蜘蛛死去,所以他吐出的是蜘蛛而不是更为明亮的物。然而他那么凄然地望着她,带着一种明知故犯的忧愁和歉意,就像她未产下的孩子,眼巴巴渴望被她留下。
她迎着刘陵瑄的目光,一点一点走到舞台中央。他们站在舞台中央像两座孤岛因地壳碰撞相遇。她只要迎上去,碰触他的嘴唇,他可能会像童话里丑陋的癞蛤蟆,变成一个快乐的王子。她近到能听见刘陵瑄的心跳,似乎能看清蜘蛛的眼睛,她只想这刻把柔软的唇送到刘陵瑄的唇边。刘陵瑄伸出手把林夏接纳入怀,双手不由自主捏住林夏的耳朵,由上至下卷起来。
(续完)
青蓖
1979年9月出生。2006年末开始诗歌写作,在《诗刊》、《天涯》《收获》《十月》《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和小说,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典》(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多种选本。现居湖南永州。
本期摄影:郑国华
本期编辑:湖北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