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妈妈与外婆的影像之书

[短兵]系列专访

短片是大部分导演最初开始电影创作时会选择的形式,面对创作方式日趋自由化,题材越发多元化的电影制作环境,短片承载的价值也将更加开放和包容。[DIRECUTBE导筒]针对已完成短片,但暂无长片作品的新导演开启主题访谈栏目——[短兵],每期将围绕不同的短片作品和对应的话题进行详尽的采访和讨论,希望为正在创作和筹备长片的新导演提供一定的经验和参考。

「BISFF北京国际短片联展」x「DIRECUTBE导筒」

2019年11月29日至12月9日,第三届北京国际短片联展呈现20多个国家的121部短片,分为展映单元和非竞赛单元,试图探寻可延伸的社会意义,让短片呈现出足够的纵深和张力,将短片置入整个文化生态中考量,力求建造起激发灵感的力场,尝试对短片这种在中国始终缺失身份的体裁,在不同的领域做出全新的阐释;尊重短片体裁的创作潜能,也相信短片可以更敏捷地传达灵感,更灵活地激发创作,试图为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创作者提供同样平等的可能性,展示每年来自国际各地类型丰富的短片作品,发掘独立影片的艺术价值,在当代语境下感知全新的表达方式,去引发当代艺术和当代电影无阻的对谈,试图循着新世界破壳的角度,去探索当代影像表达的未来走向。

「DIRECTUBE导筒」将持续带来本届BISFF评委及导演们的系列专访,本期我们将带来青年导演张浔的采访,他的作品《六月三十》入选2019BISFF"光晕"华语学生短片竞赛单元 BISFF 2019 Halo Award并获得该单元最佳作品。

   BISFF x 导筒[短兵] 

六月三十 June 30th  (2019)

导演: 张洵

类型: 纪录片 / 短片 / 家庭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香港

语言: 粤语

片长: 32min

剧情简介:

外婆老了,脑部退化,所有东西都不记得,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连吃饭都会吐得满地。她变成了小孩,女儿则变成妈妈,一天天地照顾她,想着让她吃多一点、玩多一点,会不会就有时光逆转,外婆就会变好一点?就像小孩会长成大人一样。

但大人……只会变老。她老了,脑部退化,所有东西都忘了, 但还记得孙子的生日——6月30日。

张洵 Eugene Zhang

毕业于香港城市大学媒体文化硕士专业,首部纪录短片《婆婆、妈妈》入围第一届香港国际纪录片节。曾参与拍摄及剪辑《古巴花旦》、《红色摇滚》等纪录长片。

 采访正文 
导筒:
《六月三十》这部影片的拍摄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开始的?大概花了多久时间制作?
张洵:
这部片子是我在香港读书期间,修读纪录片课的时候拍摄的,是结课作业。结课作业的题目是二选一:self portrait 和 family portrait,恰好当时妈妈打算把外婆接到深圳照顾,所以决定拍摄这个家庭影像。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拍摄和制作其实分了三个阶段,一开始是2014年外婆在深圳生活,拍摄了绝大部分的影像,以完成当时的课程作业;课程结束之后,其实就没有再拍了,直到外婆去世之后,拍了回老家奔丧的素材;今年决定把这个作品完成,从今年5月开始重新剪辑、整理旧照片、录音、修改剧本,断断续续做到今年10月。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导筒:
你在香港城市大学跟随魏时煜学习纪录片制作,她对你的个人创作有怎样的指导和影响?
张洵:
我觉得我对纪录片的认知,几乎都是Louisa【注:魏时煜】塑造的。我过去是医学生,因为喜欢人像摄影,对影像有兴趣所以转了专业,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会拍电影。入学之后,她建议我可以上纪录片课,并且尝试创作,后来才发现自己对纪录片的兴趣以及创作的能力。

魏时煜九十年代曾留学加拿大,并游学美国、日本、澳洲,2002年获得阿尔伯塔大学电影学博士,2001年起在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任教,2003年起开始纪录片创作。长片作品《红日风暴》(2009)、《金门银光梦》(2014),电视纪录片作品有《崔健:摇滚中国》(2006)、《王实味:被淹没的作家》(2016)和《跋涉者萧红》(2019)。2018年完成的《古巴花旦》是第一部反映古巴华人和海外粤剧的纪录长片。

我觉得她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让我更关注“人”,并且带着纪录的眼光去生活。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香港坐出租车回学校,司机一路上一边慢速开车,一边回头和我聊天。我虽然表面上保持微笑,但其实我心里是很焦虑(因为很赶时间,而且觉得很危险)。回到学校我和Louisa提起这件事情,她却跟我说,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好好观察这位司机的样子。记住他的样子,说不定以后你写剧本的时候,就可以写好这个人物。所以现在我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更留意身边的人和事物,更有感受力了。
另外就是剧本和剪辑上,她给我的指导也是很受用的:拍的时候是纪录片,但剪的时候要当成剧情片剪。
其实纪录片也是有剧本的,在拍摄的时候我很少带预设(因为预设的东西大多数都不会发生),所以拍的时候只是纪录,回到电脑前整理素材之后才开始编写剧本,所以纪录片的结构非常重要。这次《六月三十》的剪辑其实和她交流的时间不多,因为她工作实在太忙。不过她给出的指导都是非常纲领性的,所以最后片子有这样的效果,真的特别感谢她。
导筒:
你认为你和母亲以及外婆之间最特殊的情感纽带是怎样的?
张洵:
可能最好的亲子关系就是朋友关系吧。我和我母亲,我母亲和我外婆,就是想朋友一样相处的。特别有趣的一点是称呼。我妈会叫我外婆“娇姨”,我叫我妈“霞妹”,我们都不会叫“妈妈”。
张洵提供
导筒:
在拍摄自己的家人时会不会有伦理上的负担或者其他的顾虑?
张洵:
其实没有太多伦理上的负担。可能我们家特别幸运,情况比较和谐,没有太多矛盾或者尖锐的东西。确实会有观众觉得,我作为家庭一份子,应该放下摄影机,更多地参与到照顾之中,才是正确的陪伴,或者更符合一种“伦理”。不过我当时其实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在一个刚好的时间里面,拍下情况还算不错的外婆,是很珍贵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这个片子是上天的礼物。如果因为顾虑太多而不拍的话,可能会觉得更加遗憾。不过其实拍摄也是一种陪伴。
张洵提供
也曾有观众会觉得,每个人都有阴暗面,妈妈不可能总是那么乐观的。在照顾患病外婆的时候,她一定有受不了的时候,只是我没有拍到而已。其实我妈到底有没有“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一面我没有看见过,我也曾在访问时很直接地问到,她也回答“从来没有”。但究竟是她真的没有,还是不愿让我看见,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不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挖掘,所以在片子里还是感觉家庭是很温暖的。或许这是我的“伦理感”,在我内心不曾觉知的角落里,在拒绝触碰这一面吧。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导筒:
外婆和母亲对于你拍摄纪录片应该都是很包容的态度,你在选择素材时会考虑怎样的取舍原则?
张洵:
我觉得我妈妈和外婆在摄影机前都非常自然,反而我的拍摄技术才是“短板”。所以在素材的取舍上,会把绝对不能用的素材直接剔除;再来就是会选择更有“电影感”的素材,不要让它看起来太像电视专题片。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导筒:
你主要使用什么设备进行拍摄?摄影风格方面会比较注意什么细节?
张洵:
拍摄使用的学校的Canon XA10,是一部小巧的HDV。我太爱这个器材了,续航力很强,而且可以外接录音设备。
当时确实是第一次拍摄,完全不懂摄影理论,是靠本能和感觉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会觉得其实有很多的观察镜头,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在照顾外婆上面,其实我的身份更多的就是一个观察者,所以我潜移默化地拍了很多观察者视角的东西,而不是很在意自己是否要介入,或者立刻在当下表达自己的感受和观点。

佳能XA10便携式专业级全高清数码摄录机,外型轻巧的外型,配备高感光HD CMOS PRO影像感应器,具有佳能10倍光学变焦高清摄录镜头,加上60厘米最近拍摄距离、红外线拍摄等新功能。其重量只有780克,体积媲美家用式摄录机。

导筒:
家庭相片的运用为影片增加了更多时间感,你个人最喜欢的相片是哪张?
张洵:

很多都挺喜欢的,毕竟我小时候真的蛮可爱的。(笑)
还有一波我妈大概在2004年的照片,是她颜值的巅峰,有一种许晴的娇美感,特别age well的感觉。

张洵提供

其次是我找到唯一一张我们三个人的合照,在照片里我搂着她们,外婆是很慈爱的,妈妈是像小孩一样俏皮的,而且拍摄当天恰好是我10岁生日正日,最后这张照片也很顺理成章成了海报。
张洵提供
最让我震撼的是翻到了我幼儿园入学收到的第一朵小红花,我妈居然把它贴到卡纸上,还拿去过塑了。我觉得她真是太了不起了。

张洵提供

导筒:
外婆患有老年痴呆之后,你与她的关系应该也产生了一些变化,有没有比较印象深刻的小故事分享。
张洵:
印象最深刻的可能是一种气氛。在拍摄的时候,我常常坐在地上,摄影机放在旁边,我平视侧躺在床上的外婆。感觉我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不用回避眼神地凝视她的脸,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没有自知力了。我们也没有太多对话,我就是一直看着她。然后我在想,她真的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她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我回想起我外公出殡的那一天,我外婆最后一个到殡仪馆。她一下车就一直哭,哭得满脸通红,我很不忍心看到这个画面。然后我再看看她如今的脸,好像真的忘记一切。我就在想,会不会她忘记不开心的事情,也挺好的呢?但仿佛也像一种自我安慰。
张洵《六月三十》剧照
导筒:
影片完成后有没有给妈妈看过?
张洵:
结课作业的版本有,妈妈说幸好当时拍下来了,觉得那时候外婆的状态还是很不错,所以特别珍贵。
《六月三十》的版本还没有,希望可以很郑重地请她到放映厅里面去看。

张洵提供

导筒:
在大陆,近几年有越来越多聚焦个人家庭和生活的私影像作品出现,对此你有没有自己的观察,或者比较喜欢的作品推荐?
张洵:
后来我做了纪录片课的助教,看了很多同学的作业。我真的非常喜欢看个人和家庭私影像。这种home video,拍摄者往往生活事件的是唯一纪录者,我特别喜欢看这种“除了你,没有别人能拍”的作品。
其实在我看来,如果第一次尝试拍电影,纪录片会是比较好的选择,因为技术门槛比较低;如果初次拍纪录片的话,个人或家庭,或许会是比较容易入手的题材,因为了解深,且沟通成本更低,但却可以挖掘出很多生活的切面,观众也很容易找到共鸣。
大陆的私影像其实看得不是太多,但今年有很多片子我都非常想看,希望放映可以多一些。《四个春天》我非常喜欢,有音乐性、房子有结构性,特别文艺的父母、活泼可爱的姐姐、敦厚的哥哥。其实在剪辑上《四个春天》也给我很大启发。
陆庆屹《四个春天》 (2017)
另外一部很喜欢的香港作品是《32+4》,其实大部分艺术家的家庭都不是那么“完美”的,大部分都是伤痕累累。拍摄一个家庭有多和谐美好,是相对容易的。但直面家庭的伤痕,是很疼痛,也需要勇气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看《32+4》的时候,真的是内心很震撼,导演太不容易了,太难了。
陈巧真《32+4》 (2014)

「我以前好执著对错,好想得到答案,好想审判我的父母究竟作出了多大的伤害。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自己又是怎样的人。」

──陈巧真

导筒:
深圳在你的记忆中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张洵:
深圳是一座很快的城市,经常我出去一段时间,回来很多东西已经变样了。什么东西拆了,什么东西已经建好了,又有什么东西搬走了。深圳确实是一座很新的城市,可能和广州、香港相比,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历史的东西,但我还是很喜欢深圳的。
导筒:
这次在北京国际短片联展获得光晕单元大奖,在影展参加活动有什么样的收获?
张洵:
其实没有想到会入围,更没有想到会得奖。知道得奖的瞬间我是懵的,特别感谢评委的喜爱。收获最多的是观众的反应和回馈。放映之后有很多观众走过来说,他们很喜欢哪些细节,觉得很感动,我也觉得很开心。我想每一个创作者看到那种真诚的回应,都会很珍惜的。所以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吝啬自己的喜爱、批评、指教、意见和感受,可以写在豆瓣评论里,我都会看。
导筒:
未来还会做怎样的纪录片创作?有没有正在进行的项目?
张洵:
希望可以继续拍关注人物的纪录片,尤其是现在开始会带着纪录片的思维去生活和观察。也越来越发现,其实纪录片是我表达自己内心一种很好的方式。
目前有在协助一位年轻的创作者,拍摄他第一部纪录长片。其实第一次拍纪录片确实会有很慌的感觉,我希望我可以真的帮到他,给他稳住的感觉。而我自己也会以拍摄纪录长片作为目标,也初步有了一些主题和想法,希望很快可以着手开始。

以下照片均由导演张洵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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