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肇堂家书(十一)
作 者
张 芮
吾儿
难以想象几乎有大半年没有写任何东西给你了,从佛州回来之后,我就忙着我自己的事情,然后是来到伯克利,春假和你在一起,这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自己对于环境的不适应和你的沉稳形成对照,使得我产生了一种感觉,我觉得我已经无力指导你什么事情了。
事实上,你知道,虽然我是老师,但是在我的观念里,无论学生还是自己的孩子,老师都没有能力指导人生,老师能做的只是告诉学生他积累知识的方法。
如何积累,到什么程度,全在个人。
但是一个暑假过去,我想知道你的感受,我们约定了讨论关于美学的话题,美学里最重要的话题是“快乐”。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快乐”的范畴和定义。在读完了我的信之后请给我回复告诉我你的理解。
在美学范畴里,快乐几乎是极致的追求,画画,作曲,雕塑,建筑,艺术的种种门类,都是在追求满足精神上的愉悦,人是多样性的,精神也必定是多元化的,尤其是浸润了不同的社会、文化、民族、教育的背景之后,精神的敏感程度也会变得更加细微,人们对于美的评判也会出现极大的不同。
在美的阵营里,人可以被分为“观者”和“作者”。许多时候我们同时是“观者”和“作者”。
中国传统美学强调“时移景异,时事异矣”,中国现代派诗人卞之琳有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巧妙地点出了我们在美和审美之间的身份时空的转换。
哲学家弗洛伊德把人的需求状态分为自我、本我和超我,用来分析人的需求从生理需求到精神以及灵魂需求的不同阶段。
当一个人,他的知识层次越高,他对于精神以至灵魂需求的追求就愈高,同时他的自我感知就愈敏感,他对于愉悦的感受就愈细腻,这就是我们平常讲的“笑点高”或者“美点高”的人。
这种状态下,想要达到更为舒适的层面,需要付出更大的艰辛,超越或沉沦,也只是一夕之间。
我们首先是以“观者”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们看、听、读、记录,在20到30岁之前,我们在追寻知识的道路上像是饥渴的孩子,是“拿来主义”,吃到嘴里的就是好的。
等我们认清楚自我之后,不再满足于只是旁观,我们会极力想要参与,通过参与具体的创造的过程来体验和认知内心深处的本我,这个过程是最艰苦的过程,大多数人都在这个过程徘徊不定,或者半途而废。
比如画画,首先我们通过观察记录简单的模仿来认知世界,然后我们想要创作,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们会极力地想要获得他人和自己内心深处的认可,这种他人和自己内心深处的认可都会激发愉悦感,愉悦感正是快乐的源泉。
多数时候,那些对于审美有着极为敏锐感受的人,往往在创作的过程中更难以感受到快乐,即便他们已经获得了他人的赞赏,内心深处的自己却总是有着更高的向往。
有些人会放弃转而寻找其他更容易获得的快乐;有些人会蒙蔽自己的内心,选择只听他人的赞赏;有些人会循着内心的声音一味努力下去。
其实,并不只是画画、音乐,科学的探索也一样是人类想要追寻更大快乐的过程。
在寻找本我,通往超我的路途中,更多的是艰涩、枯燥和对自己的不认可,每个阶段的不认可都是对一种目标和现状的距离的界定,拉近这个距离的唯一办法就是点滴的积累。
这世上没有什么天才,也没有什么运气,有的只是“不放弃”而已。
多数时候,我们最先放弃的是自己作为“作者”的身份,放弃寻找更为清晰地本我的过程,因为有时候会发现本我不如自我自在舒服,有时候发现作为“观者”的自己不喜欢作为“作者”的作品。
儿子,我想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成功的定义了,我们共同认可,成功就是找到使自己快乐的方法。
但是你有没有认识到,这个快乐地定义,不是当下的舒服和轻松,也不是那个简单的自我发出的“我就要如此”的声音。
而有可能是每一刻的自我束缚和克制,有可能是在历练自我的过程中渐渐明晰的精神本我?
这是我自己在设计、画画的过程中渐渐体会到的,想要和你共享,同时想要知道你在现在这个年纪的感觉。
切盼你的回信
爱你的妈妈
2015年8月18日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