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乡村‖刘家号院记忆
按：社旗县桥头镇老街南头路西，原先有一座占地四五亩的大号院，它是山西襄汾南高刘家建造的。南高刘家兴于明，盛于清，到山西商会会长刘笃敬时达到顶峰。刘家在山西的精美建筑达到九十座，远胜乔家大院。清末，刘家在南阳、赊店、方城一带挂有双千顷牌，这个号院所属商号在赊店山陕会馆《重建山陕会馆碑记》和《重兴山陕会馆碑记》均有记载，名字叫“正兴盛”（老百姓称“宏砖号”)。关于“正兴盛”，大多数人只知道主人拥有众多土地，从山西到桥头不喝外人水，其它情况所知无几。朱学秀老人自幼生活于桥头街，经常出入号院，对那里的情况知道的较详细。下面是朱学秀老人的回忆。
我叫朱学秀，八岁开始生活在舅家。舅家就在号院仓房院西面。仓房院有一个号里的分场掌柜，姓蔚。蔚掌柜山西人，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叫憨孩。小的是女孩，叫蔚同勤，跟我岁数差不多。仓房院东是号院的磨坊、碾坊和马房，里面有七八匹马和两三头骡子。
号院距仓房院一里左右，里面有两个东家。少东家叫刘光远，大学文化，三四十岁，细高挑，白净子，见人一面笑。他头戴礼帽，鼻架眼镜，身穿长衫，手拄文明棍，说话文气气的。他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叫刘鲜，两个小的是男孩，起的名字都与桥头有关。大点的叫桐生，意思是在桐河之源出生。小点的名叫桥生，意思是在桥头出生。他的爱人姓李，娘家是方城沈营的，我们称她少奶奶。据说结婚时，山西老家的人说啥也不同意，少东家执意要娶，为这事少东家还跟老东家吵了一架。不过，老东家最终没拗过少东家，不久，少东家跟少奶奶结婚了。按山西老家规矩，结婚怀孕，老家便送金盆、银盆各一，男孩在金盆洗澡，女孩在银盆洗澡。我曾看到刘家有一个金盆和一个银盆。
老东家是刘光远的六叔，名叫刘青山，我们称他六东家，称他的爱人叫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岁数也不过四十多岁。六东家有一个女孩，叫刘芬，十五六岁。老太太不会生育，刘芬是他太太要的她娘家的侄女。当时，刘芬上的是中学，在赊店上的。去时和回来时，都是骑着大马。那马就是仓房院马房的马，放马和送刘芬来去的马夫是尹庄的关老二、关老三。
闲暇时间，刘鲜和刘芬常到仓房院找蔚同勤玩，蔚同勤又拉上了我。我们几个常常跑到珍珠河边，摘野花，踢毽子，抓石子，唱儿歌，甭提玩得多开心了。蔚同勤、刘鲜和刘芬都已上学，赶上她们过星期天，我就领她们走东家串西家，逛祖师庙、泰山庙、山陕庙，到处看稀奇。刘鲜和刘芬呢，没事也常拉我和蔚同勤到号院玩。
号院的字号叫“正兴盛”（“宏砖号”），可有名了。据说重修桥头山陕庙号里出了很多钱，庙里的功德碑它排在头一位呢。赊店的山陕庙，也有它的功劳。听人说，重建山陕庙时，它捐有五百多两银子，并且它还是赊店的值年大商号呢。
号院占地好几亩，建造得也非常气派精巧。它长二十多丈，宽十来丈，高两丈多，墙体宽六尺多。围墙都有出前檐，雨天，人沿着墙走一圈，淋不住雨；晴天，晒不住日头。里面，一排排房子通过过道连在了一起。高高的围墙上，设有护身城垛，四角建有炮楼。慌乱年景，土匪横行八道，人们常常躲在号里避难。
我随着东家的孩子，在号里串东走西，走了个遍。我们最爱上号院围墙了，站在围墙上，方圆几里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墙面宽阔，又有护城垜，家长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全问题。玩累了，到主人家坐一会儿，人家有什么好吃的，拿出来，大家都吃。
东家很和善，像我这样穷人家的孩子，与阔小姐们发生矛盾，东家总是先嚷他们自己的闺女。平时，号里有一些拆拆洗洗类的活儿，都由伙计们的家里人来打帮手。看见帮忙人来，老太太、少奶奶马上站起来，让到屋里。老太太、少奶奶衣着光鲜，但人家从不嫌种地人窝囊。
每年八月十五，种地户们带着成包的干饼来给东家贺节，主人往往回赠枣、苹果、月饼等礼物，这些礼物要比种地户送来的干饼值钱得多。
到了年三十晚上，号院里明灯蜡烛，装扮得一刬新。主人端坐在客厅，等待新年的到来，人家说这叫“辞年”。有种地户拜年，主人迎到门口，作揖，拉手，请坐。种地户回去，主人又是作揖，又是送红包，亲自送到大门口。
大年初一，东家早早起来，焚香静坐。有讨封赏的人就震动“正兴盛”的牌子，主人听到，赶忙来到门口，问：“啥响的？”那人马上说：“正兴盛响的。”主人会立即拿出红包，封赏那人。
号院的礼俗跟我们当地有很大不同。老太太见少奶奶，彼此要打躬作揖，老太太走了，少奶奶相送，仍是打躬作揖。有一个姓王的分场掌柜，妻子死了，婆婆也戴孝，有人问为啥长辈还给晚辈戴孝，她说：“谁先死谁为大，再说，长辈戴孝，还能为家人消罪。”山西人死了，一般都葬埋到老家。王掌柜妻子的灵柩先是用砖券在山陕庙西边，随后，不知什么时间运回了老家。有一年，山西来信，少东家的什么亲人去世了。东家人赶不回去，就制作亲人的牌位，隆隆重重地举办了丧礼。不少人前来吊孝，少东家披麻戴孝，跪拜回礼。随后，东家置办纸扎，迎请僧道做法事，持续了好几天。
号院在桥头远近有几百顷地，在每处属地上都设有仓房院，派有分场掌柜，负责分种子，收租子。分场掌柜通通是山西人。到收租的时间，种地户把粮食翻晒停当，叫掌柜去分，按规定的数目，掌柜你一斗我一斗地分起来。剩余的，通通归种地户所有。夏季，麦田在掌柜收租之前，不准拾麦。收罢租，掌柜再额外给两袋麦算作体己。晒收粮食时，晒场离仓房院较远，掌柜让伙计扛麦，仓房院一个掌柜发签子，晒场一个掌柜收签子，最后两下里挤数。
种地户给号院种地，有跟别处不一样的好处。一是号院要柴草少；二是家人可以不服兵役，不交苛捐杂税；三是子弟有机会做号院家丁。再加上东家对人和善，从不辞退种地户，所以，一旦种了，就种到老。桥头有几家种地户，给号院种地，可接二连三遭遇不幸，有的牛死了，有的棒劳力病倒了。没条件种地了，可还想为号院种地，号院便安排他们到河西种菜。
民国三十年年成，人们饿得挖草根剥树皮吃，不少人活活饿死。号院主人不忍心，支起大锅，每天熬粥救济穷人。灾民中，有的人刚端上碗，还没吃上一口，就晕倒在地，再没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少东家染上了吸大烟的毛病。因吸大烟，他的家产和土地不少都变卖了。到南阳将近解放时，他家的土地和家具、器物几乎卖个罄净。最后连号院也卖给了家是南阳古墓高庄的国民党二十八军军长高德林。为这事，有人曾为少东家编了副对联：“枪不长战败一员上将，门不大吸进万贯家产”。
号院卖掉后不久，社会局势开始越来越混乱。共产党和国民党在桥头展开拉锯战，一些土匪不停地骚扰桥头。少东家发觉前景不妙，就带着家小离开了桥头。临走时，得知消息的人们都来送行，少东家尽己所能，拿东西赠送大家。种地户王老五送别少东家时，眼泪汪汪的，少东家拿起一个小包裹给了王老五，里面全是绸缎、银货，王老五不要，少东家执意给了他。打锣老李来送少东家时，少东家说：“老李呀，你来晚了，我没什么东西送你了。院后的一堆高粱杆，你拿走吧。”老李说：“少东家，我们是来送你的，可不是要东西的呀。”少东家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那点东西，算是纪念吧。”少东家一去，再无消息。
号院南有一座祖师庙，1898年百日维新后，在那里建起了桥头镇第一所公立学校“正源小学堂”。1921年，学生增多，学校迁入了号院，改名为“旭新小学堂”。号院的东面是局院，号院的几十个家丁便住在这里。他们人人有枪，平时保卫号院安全，遇到附近出乱子，也帮助维护地方治安。后来，号院办初小，这里办高小。蔚同勤和刘鲜就先后在号院和局院学习。南阳解放那一年，小学迁到了街北头山陕庙。桥头解放前夕，社会很乱，我很少出门。等到1948年，社会安定下来，我才知道年少时的玩伴都已经远去了。
不知蔚同勤、憨孩、刘芬、刘鲜、桐生、桥生现在可好？如果他们健在，都是七十左右的人了，我多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着他们啊！
刘家号院草图
朱学秀老人近照
（讲述 朱学秀 其它材料提供 王荣海、宋万杰、胡富荣、孙焕宇等老师 ）
作者简介：
网名河州翔鱼：张殿举老师，桥头人，中文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现就职于桥头一中，工作之余，爱好写作，自2009年5月开通新浪博客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通讯等各类体裁的博文作品近500篇。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乡士诗人协会会员、河南省中语会理事、南阳民俗文化摄影协会会员、社旗县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社旗县政协委员、《中国火炬》杂志通讯员、社旗县人民法院陪审员、社旗县诚信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社旗商埠文化研究会会员、县文联杂志《大码头》编辑。连年被评为河南爱故乡年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