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如何精炼?王和尚论诗:写诗三板斧,教你写出警拔之句

和尚有话说

批判不不如建设。

如今诗词圈虽然乱象迭出,惹人齿冷。但,王和尚愿意作为一个建设者,梳理诗法,尊贤重道,磨炼诗心,以求取诗之基础认同。

故,王和尚将在这一系列,阐明理论,寻根究源,将自己近年读书写诗之感悟、心得与经验,细细写出。不忌争鸣,只求同好。

是为序。

 此为系列第三篇,前文链接如下:

写诗怎样才能情景交融,只需要四个字:缘情体物-王和尚讲诗

王和尚为何给诗友赠书,犀利自问:为何你总写不好诗词?

写诗组句精炼之三板斧

文/六不和尚

诗词是语言的艺术,亦是文字的精华,故诗词讲究辞短言长,精炼整饬。正如《随园诗话》中所言:“五律一首,如四十贤人,其中着一屠沽儿不得。”王和尚认为,写诗要追求字字饱满圆润,写诗要写到神完气足方可成妙。韩愈之“字向纸上皆轩昂”,可为我辈为戒。

但是,如何做到用字精炼,组句利落,表意深彻,确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其一、写诗如何省略?

王和尚认为,写诗要注意八个字“句要藏字,字要藏意”,一字曰“藏”,二字曰“省略”。以杜甫诗为例,其《登高》有联曰“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古人评之曰“一联含八意”,详解如左:“万里,地之远也;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齿暮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如此写诗,自然字字雄立而含有深意,文辞百炼精工,让人吟咏不尽了。

故而,就诗句而言,要注意剪裁,将不必要之词语缩减,在不影响表达的情况下,尽量删去枝叶,突出骨干。恰如杨载之《诗法家数》所言:“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因此,在修改诗作时,要注意,去掉修饰词是否有碍表达,若无碍,就果断删去。王和尚还认为,表示递进、转折之词汇,可删即删,将句子留白,既精炼又利落。

比如,南唐李建勋有诗曰“未有一夜梦,不归千里家”,明人谢榛就认为此句辞繁意拙,若缩减为“归梦无虚夜”或“夜夜乡山梦寐中”,表意无丝毫区别,而其意反更为精炼。谢榛称此法为“缩银”法。诸君可自思之。

然,“缩银法”亦不可滥用,精炼太过,反有碍表达,诗句变得模糊隐晦,此亦不可取。比如,白居易曾有句子“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以此来极力描绘杨贵妃之受宠。后,宋朝诗人陈师道,将此句缩减为“一身当三千”,若不知《长恨歌》,则此五字,茫然不可解。故亦为不确。还是王和尚这句话:“一切的技巧与规则,都是为了表意”,若忽略此论,则必然要么胶柱鼓瑟,要么隐晦干枯。

其二、如何做到虚实相应?

写诗要精炼外而省略,还需注意一点,即实字的妙用。古人早有论曰“凡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汉语尤其是古代汉语,多是单音节词,故多称为实字与虚字,而如今多称为“词”。

需要指出的是,古代所谓“实字,虚字”与当今所谓之“实词,虚词”,其内涵略有不同。“虚字”指名词以外的词,包括现代语法学上所说的虚词、动词、形容词、代词等;“实字”则指名词。

比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句,均是以实词堆叠,如此省略了动词,句式就显得精炼,利落。《四溟诗话》也说“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虚字多则意繁而句弱。”其中之“健”,既有内涵丰富,句式精炼之意,也有气势铿锵,音韵协婉之意,虚字多则句式显得疲软无力,读着也失去了铿锵之韵。

以诗之发展渊源而论,盛唐诗多用实字,中晚唐唐写诗则虚字渐多,至宋朝,则已有滥觞之患矣。吴齐贤在《论杜》中,明确指出“用虚字,宋人之习气也。”杜甫写诗多用实字,如“鼍吼风奔浪,鱼跳日映山。黄鹄翅垂雨,苍鹰饥啄泥。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等句,均可体味实字之妙。

一言以蔽之,写诗要力求内容丰富,写意立体,大开大阖,如此诗意就沉雄厚健,因此,多用实字可矫正虚弱之弊。

但是,此绝非杜绝用虚字。实字沉实有力,虚字婉转细腻,绝不可偏废其一。故,周弼曾有论曰“实则气势雄健;虚则态度谐婉”,此言颇为中正。

如杜甫写梅之句“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此联虚字运用极为神妙,其意为“幸亏没有折来梅花细看,以免看梅花盛开而生年岁迟暮之叹;否则认真去看梅花,一定会勾起思乡之情,而打乱看似平静的内心”。若无“幸不折来,若为看去”之虚字,则杜甫内心之纠结细腻,则很难表达出来。故而,虚字之妙,正在于能使诗句顿挫摇曳,充满神采。

文似看山不喜平,诗贵曲折,越曲折越能体现诗人之情思。一汪清水则诗意单薄,若曲折婉转,写出诗人之不得已和纠结之思,则诗意自然深邃动人了。比如,后山陈师道有诗曰“更病可无醉,犹寒已自知”,其意一波三折,因有病,想借酒浇愁而不能,而寂寥更甚;天气已经寒凉,但是内心早已预知,其内心之悲凉与秋风萧瑟并举,更见凄恻。此联之意之所以如此丰富,其实是虚字运用之功。

明人李东阳《麓堂诗话》说:“诗用实字易,用虚字难。盛唐人善用虚,其开合呼唤,悠扬委曲,皆在于此。用之不善,则柔弱缓散,不复可振,亦当深戒。”此论颇为有理,故写诗,要虚实相应,沉实与曲折并举,如此写诗才能句健而气沉,意婉而情深。

其三,写诗如何炼字?

写诗之精炼,除句法精简,虚实相应之外,更要注意炼字。

炼字历来很受诗家钟爱,何以故?一字之炼,则全篇警策;一字之炼而境界全出矣。如王维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直、圆”二字,刻画之细腻精准,可称神妙。

刘勰之《文心雕龙》早有言道“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此即炼字之用。比如,杜甫之“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沙虚”,其中之“白、虚”二字,炼字亦神妙之至。诸君所熟知之“红杏枝头春意闹”之“闹”,“春风又绿江南岸”之“绿”,均可称炼字之范例。

所谓炼字,即选用生动、形象且有力的动词与形容词作为一句之关键字。此炼即力求表意准确,用字精准,刻画形象,句式沉实。比如,杜甫之“孤月浪中翻”之“翻”字,“高浪蹴天浮”之“蹴”字;“月涌大江流”之“涌”字,“圆荷浮小叶”之“圆、浮”等字,均用字精准而形象。

唐人李贺亦善炼字,且善用同感移就之法,变视觉为触觉,变听觉为视觉,亦有神妙之处,兹举几例。“玉钗落处无声腻”,此“腻”写出发钗落地之静,美人头发之长,暗露香艳之境;再如“杨花扑帐春云热”,着一“热”字,更写出帐中美人春情勃发,神思躁动之意。

然而,王和尚必须提醒一句:炼字绝非用生僻艰涩之字,恰恰是用平易之字,稍加点化而有神韵,即“往活处炼,而非往死处炼”。炼字追求的是新颖、生动、准确且形象,而绝非模糊、艰涩和生僻。

清人李渔《窥词管见·第七则》说得更明白:“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李氏虽谈词之炼,然对诗亦可通用。

“炼”之一字,大有讲究,更有炼句、炼意、炼格之分,此留待王和尚后文细细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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