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南禅寺
在紧挨五台县东冶镇李家庄北面的高坡上,有一处乡间寺院,这就是曾默默无闻的中唐木构建筑南禅寺。
佛光寺距南禅寺,约有一个小时车程,路况甚好,但车行至李家庄附近反而调头找路忙乱了一阵功夫。
维修后的南禅寺,显得齐整而安详。从靠东侧的小门进去,是工作人员的院落,甬道花圃,倒也整洁。院落西墙有两扇门,管理员将挂在门高处的锁头打开,里面是一座四周均有建筑物的四合院式的清静院落。位于院落正北的突兀高大者便是南禅寺大殿。
虽然刚看过佛光寺东大殿,但仍为南禅寺大殿的气势所震慑。佛光寺东大殿面阔七间,南禅寺大殿面阔三间。由于形制略小,且无古松掩映,南禅寺大殿的整体形象可完整地进入观者视野。在午后明媚阳光映照下,大脊、鸱吻、灰瓦、朱墙,尤其是四组雄大疏朗的大斗拱,在蔚蓝天空的衬托下,显得庄严而高贵。站在山门内侧的台阶上,笔者沉浸在大殿所独有的气场里,竟迟迟未能举步。
随着管理员用钥匙打开大殿大门,殿内的十余尊塑像将其体态神韵对人世间的怜悯关怀近距离展示给来人。前身微倾,面庞圆润,衣饰华丽,与明清塑像比,典雅得体,色彩凝重,远非迎合世俗者可比。尤其佛前两组双童子塑像,扭身回头望佛,稚气在脸上,快乐在全身,全然是唐代街衢村闾小儿加入迎佛舍利队伍里的情态。
笔者一行退出大殿大门后,管理员立即给大门上锁;退出院子后,管理员又赶紧锁住侧门。南禅寺又将归于寂静。听说,今天就来了我们几个散客。
南禅寺,建于公元782年的南禅寺,迎来朝阳,送走晚霞,在乡野的四季循环中已默默地屹立了1237年。在距今1174年前唐武宗毁佛时,它躲过了一劫;在梁思成、林徽因20世纪30年代的全国古建调查时,它与梁林擦肩而过;在1950年文化部组织的雁北文物考查中,它仍不为官方所知。南禅寺,这可是世界最早的木构建筑,这可是比佛光寺还早75年的木构大殿,这可是建筑与塑像与最初状态最接近的唐代遗存!
孤寂对于它而言,既是遗憾,也是幸运。
能躲过唐武宗毁佛劫难而又能留存至今的只有南禅寺。
公元845年农历4月,唐武宗在全境掀起毁佛行动,至同年农历8月,据《旧唐书》载唐武宗敕令,“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受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此期间,除了被特批留下的极少数寺院外,无论城市还是乡野,无论大寺小寺还是仅能存几人的兰若,均在拆毁之列。
五台山寺院作为当时四大“灵境”之一,在唐武宗毁佛中首当其冲。敦煌61窟五台山图描述的盛景俱被拆除或焚毁,建于北魏的佛光寺崇楼也永远消失于高台之上。
南禅寺论其规模,不应归于招提、兰若(民间私造礼佛场所)之类(毁佛期间被毁4万所),而应在“寺”之列。寺被毁了4600余,而南禅寺能独存,这实在是个奇迹。估计其偏僻位置与小寺在佛教界的较低地位,未能被列入五台山毁佛拆寺范围。看来,默默无闻与甘守寂寞是千古不变的生存之道。
由此可见,在今天看来如此壮观精美的寺院,在当时竟难入4600被毁者名单,可见唐朝中期的恢弘气象与社会民众对佛教的狂热与奉献是何等之盛。
官场与民间对佛教的狂热贯几乎穿于唐朝始终。法门寺宝塔敬佛骨,朝廷每隔30年左右开塔迎佛骨于皇宫。每次迎佛骨,便会掀起一阵热潮。韩愈在819年《论佛骨表》中,述及当时的情景:“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
宗教狂热使劳动力和税收大量流失,唐武宗在敕令里愤然言道:僧徒日广,佛寺日崇,耗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坏法害人,无逾此道”。
南禅寺建于公元782年,施工于两次开塔迎佛骨(763年与790年)之间。其建设周期,参照当时施工水平,佛光寺不迟于846年启动至857年完工,大同善化寺于1128年启动至1143年落成,此类工程周期约12~15年左右。由此推断,南禅寺完工于782年,可能在不迟于770年开工。此期间,正是唐中期官场与民间佛教狂热期。因此,虽为小寺,但必得官府乡绅士农工商的倾力相助,加之靠近五台山宗教中心,也少不了五台山一流工匠与塑像师的襄助。故而南禅寺虽为小寺,但有不亚于诸如佛光寺般的气派与神韵。
迎佛骨的狂热与毁佛的冷酷均已远去,记录下那段历史的南禅寺见惯了春风秋雨,它身似已倦怠,但仍能坚持,因为它始终有寂寞与时光陪伴。
(写于2019.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