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屈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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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
陕西卷
1
实力展台
声明:为了保持选本的原汁原味,本书稿目录和正文保持了2010年选编时的现状。6年过去,“金牌作家”京夫先生已经作古,当年的“明日之星”已成“实力”、“金牌”也未可知。但请理解编者当年的一片苦心,如今的补牢之举。敬请对文本的不足一笑而过。且看且珍惜。
屈伸(左)和小编在一起
【屈伸】男,陕西省柞水县作家协协主席。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分别于《西安晚报》、《华商报》及《散文》、《天池小小说》、《佛山文艺》、《小小说选刊》、《小小说大世界》等文学期刊发表散文、小说40余万字,主要代表作品有:《哼着歌儿去恋爱》、《桃花灼灼》、《清风街的眼睛》、《戏王二人转》、《落在山间的村庄》、《盛在碗里的乡情》、《触摸生命的脆弱》、《爹和娘》、《回乡》等
清风街的眼睛
清风街位于秦岭脚下,是一条不起眼的老街。
当我搬进清风街的时候,人们正忙着收割,各家门前石坎上摞着一捆捆麦子,低矮的瓦房像被移进了六月的麦田,溜光的石板街面更像是从麦田穿过的公路,不时有人用扁担挑着麦捆从街面穿过。
我每天除了坐在小街一间老屋中忙于写作之外,就是到街西头的一家小吃摊坐坐,并且认认真真地吃下一碗凉粉。
小吃摊的主人是位中年妇女。小街人告诉我,她是个命苦的女人,婚后接连生下两个孩子都是瞎子,省城的大医院也医治不好,说是隔代遗传。人还说,她男人抛下他们去了关中,至今杳无音讯。
我每次坐上她的小吃摊,总见她笑呵呵地同路人搭着话。知道我是读书人,她还对我有了几分亲近,并邀请我得空去她家玩,给她儿子讲讲学好手艺对一个盲人的重要。
我初次见她儿子是在傍晚时分。街后的月河边,凉风徐徐。
“叔叔,我听到月亮掉进了河水里。”河边正散步的我,发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盲童,端坐于坡根一块大青石旁。
“是吗?我也听到了。”我快速靠近他,并说了谎。
“像妈妈的发卡掉进了洗脸盆。”他接着说。
后来从交谈中得知,他的妹妹去年被送进州城一所盲人学校,他也刚刚到小街一家按摩院上班。
第二天,我决定光顾盲童工作的门店,做一次他的客人。
这个名为“点绛唇”的按摩院位于小街岳庙北侧,仅有小小四间房子。我走进一间悬挂绣花布帘的房间,见盲童正为一个留着平头的中年男子按摩。客人的衣着很讲究,似乎对盲童的按摩并不满意。
“百会、风池、天突、华盖、肩井、天宗……”男子定是这里的常客,清楚人体的每个穴位。
按、摩、推、拿、揉、搓、点、叩,盲童不时变换着按摩手法,游动的五指像在弹琴。我捕捉到了美妙的音符。
“手少阴心经?”男子耸了耸肩,忽然发问。
“左右各9穴,起于极泉,止于少冲。”盲童答。
“手太阴肺经?”男子又问。
“左右各11穴位,起于中府,止于少商。”不等男子再问,盲童一口气诵了下去:“足少阴肾经,左右各27穴,起于涌泉,止于俞府;足太阴脾经,左右各21穴,起于隐白,止于大包……”
“拇指要沉稳,中指要到位!”男子声音越来越高,“你的力气哪去了?”盲童的额头渗出了汗,手法显得有些慌乱。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个男子分明是蓄意刁难。我扔下报纸,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他还是个孩子,并且……”我走到男子面前,想看清他的脸。
“先生,你想说他是个瞎子吗?”男子的眼睛闭着。
“也许……但是生活里没有也许。”我咬出一串话。
“先生,他不是瞎子。”男子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因为我从没把他当成瞎子,甚至他的眼睛比常人还要明亮。”
“对,我娃的眼睛亮堂着呢!”小吃摊妇女右手提着搪瓷饭盒,快步走了进来,“今天,我特意请师傅来考他,看来他没及格。”
“不,他在我这里永远是满分!”客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我怕他骄傲于自己取得的满分。”
我发现一直紧闭双眼的男子原来也是个盲人。
“叔叔,刚才我便知道你来了,”盲童对我说,“叔叔,我能看见。我能看见师傅,能看见娘和妹妹,还能看见家中的小狗黑子。”
新鲜的阳光爬上窗户,照射到盲童的脸上,晶莹的汗珠像夜空明亮的星星。我想,每颗星星都是爱的希望。
盲童的笑声弥漫了整个小店,清风街亦甜甜地笑着。我将盲童紧紧揽入怀抱,激动的泪水“哗哗”地流出。
桃花灼灼
村西头金凤河的对岸生长着一片桃林,起初有八十四棵,后来死了三棵仅剩下八十一棵了。据说这里的桃树原本是野生的,结出的桃又小又涩,是八爷将它们一棵棵嫁接成了现在优良的树种,结出寿星桃的那年十月八爷当上了省级劳模,同时也做起了看护林子的人。村里人自然对八爷放心,就好像放心天不会塌下来一样。
三月份是桃花开得最为绚丽的时候,一串串粉红色花朵笑呵呵地摇来荡去,像是大眼睛表姑出嫁时扎着头绳的长辫儿。我常带着二妞钻进林子里去玩耍。二妞是邻居刘婶的女儿,刚出生就死了爹。每次她娘唤我娘一起下地去劳动,娘就命我照看好她,娘说等二妞长大了让她做我媳妇。可我不喜欢碰见桃树虫子就吓得大哭的人儿,但二妞说她愿意,她说她爱吃娘烙的包谷饼。来我家吃包谷饼的二妞老是问娘,啥时她才可以住进我家,娘说要等到河对岸的桃花开满十次。娘说得极认真,绝不像是蒙骗人,于是二妞更爱桃花。
我和二妞在桃林里爱玩的游戏是“做饭饭”。到金凤河里寻来许多薄薄的大石头片儿,置放于桃树下充当做饭用的锅碗瓢盆,而后避开八爷摘下一朵朵鲜艳的桃花,用随身带着的削铅笔的小刀儿切碎,再放进“盆”里反复清洗后丢进“锅”中炒呀炖呀!不时还加点泥土末儿啥的“调味”。通常我们的“桃花宴”需要个把小时呢!我和二妞还为每道菜起了名字。我说这个是我娘爱吃的炒木耳,二妞说那个是她娘爱吃的炖蘑菇,我说这个是我娘爱吃的调粉丝,二妞说那个是她娘爱吃的煎芋粉,当我提到我爹爱喝的柿子酒时,二妞就躲到桃树背后流泪,我只好说最后一道菜是二妞爱吃的包谷饼了。
于桃林中玩得久了,我们还发现了个重大秘密。一辈子没讨媳妇的八爷四季住在林子边的茅屋,若是村里马寡妇端着木盆下河洗衣,他便会探出头来丢嗓子: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次八爷还让我和二妞把他打死的一只野兔送予马寡妇,我把兔子扔给河边的马寡妇就跑,谁愿意和一个地主婆待一起呢?马寡妇是大地主熊胖子的三房老婆,红军攻打纸房寨的当夜枪毙了熊胖子。我将八爷这个秘密说给娘听,娘只说了句:两个可怜的人儿,就忙家中的活去了。直到马寡妇一次游街批斗后吊死在了桃林里,我才从大人们嘴里知道她是八爷远方的表妹,八爷等了她一辈子。
桃花的花期并不长,谷雨过后便开始渐渐地谢了,树枝上露出长条形绿绿的叶子,接着结出指头蛋儿大小的青果,八爷扛着锄头在桃林四周转得更勤了,恐怕连一条狗都进不去林子,我和二妞只能到桃林旁边的金凤河里玩耍了。我们流着口水计算着日子,因为到了七月桃树上的桃子个个都熟透了,家家户户均能依照各自的劳动工分分得桃子。娘一定会从我家分得的一小筐桃子中挑出个最大的给我吃,其余的娘会用一块白布盖着放进奶奶的房间,奶奶的牙齿落尽了,要把桃子捂得软了才能吃的,且是用勺子刮下一层层果泥吃下去。那阵子我溜进奶奶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多,挨打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转眼间村西头桃林的桃花就开满了十次,但是二妞并没有按我娘说的嫁给我,她娘把她嫁给了四川一个木匠,聘礼是一头“齐口”的耕牛,她未过门的嫂子家早就提出要这个了。而我也进了省城一所学校读书,整日学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内心充填着一筐一筐的孤独。我时常想起身材瘦小的二妞和那火一样燃烧的桃林。我对进城看我的娘说我好害怕走进城市夜晚的梦,我梦见二妞哭着闹着要吃娘做的包谷饼;我梦见马寡妇伸长双臂拼命要抓住什么;我梦见八爷抱着他心爱的猎枪病死在桃林。我要回到生长桃树的村庄去,娘却板起面孔使劲地责骂我,娘说我留在城市读书她脸上才会有光。
后来镇上修了条宽阔的公路从村西头的桃林中穿过,没过几年人们几乎砍伐了所有的桃树,沿着公路做起买卖或是学城里人用钢筋水泥建起了房屋。从此村子里唯一的桃林便彻底的消失了。
戏 王 二 人 转
单说他二人的长相体型,就是一台绝好的戏了。四公,细脖子支撑着个小脑袋,外加长而瘦的四肢,唯有梳得溜光的头发扎眼;九叔,胖脸盘镶嵌着对豹子眼,外加大而挺的肚皮,更有手中写着“戏”字的折扇摇晃得显摆。二位均是小镇有名的角儿。
他们的名气来自小镇人喜爱的汉剧。清光绪年间此剧种由湖北汉口一带传入,在弯曲的石板街上,渐渐被人唱出了茧子。每逢农历春节、七月半、十月半,小镇就唱大戏。高高戏楼上,一个唱腔委婉抒情,一个台风张扬霸气,各自的手段足数掏空了人的心肺。
一日不听他们的戏,心就憋的慌,好比夏日不喝几碗神仙叶凉粉,人浑身不受活一样。尤其是二人合演的《天保国》,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半年不听人就想拿头撞墙,就连背后爱谈嫌人的赵跛子,也未说半句不好。难产的婆娘若隔窗听了,也保准改了顺产,接生婆说,对唱中,九叔唱词多,是带把的,四公唱词多,是千金,准着呢!
人们时时刻刻想着他们的戏。地里回来,端个吃饭的老碗,朝镇西老槐树下一蹲,便请来二人,《五福堂》、《二度梅》、《天门阵》、《昊天塔》、《二进宫》、《定军山》……一曲接一曲,非过足戏瘾不可。逢上谁家过红白喜事,更要请上二位,十里八乡都会有人赶来。锣鼓一鸣,妙音入耳,高潮不断,实实长足了主家的脸面。
当然他们的合作也有过闪失。一次公演《回荆州》,四公扮演刘备匆忙上场:“四野烟雾重重,不知什么所在?”有这词?啥地方?鬼知道!台上扮演孔明的九叔着了急。“哎呀!附耳近听”于是九叔悄声到:“狗日的瞎编个球。”四公一震。不料九叔的悄悄话被裹着红布挂在屋顶的扩音器传了出去,成了笑话。
小镇人多年没听他俩的戏了。只因六六年“破四旧”,二人用菜缸装了戏袍、官帽,埋入后山板栗林里,红卫兵将九叔打得皮开肉绽,九叔没吐半句,可第二天红卫兵还是挖了出来,付于了一炬。“狗日的咋就成了叛徒?”从此九叔见了四公眼球都充血。二人结怨不提,更无合作了,连火红年代的样板戏也未曾破例。
实际真正为难的是小镇人。后来政策活泛了,想听戏却无人张罗。二人见面总是甩开膀子吵架,无非是“菜缸”那破事。过年安个席口都愁人,不同桌,不同室,如同唱戏,有我无他,有他无我。偏偏四公在族内高九叔一辈,家仅一墙之隔,常听东边撂句“辈分是球”,西边回句“窝尿浸死”,惊动来了镇上领导也不起作用。
去年麦子泛黄时九叔出了事。清晨起床,一嗓子“吼腔”噎在了喉尖尖,再也没唱出。入殓后棺木升在堂屋,“四公若能来……”主事的村长说。话未完,听得一声凄凉的长调:“一进门来往里走,手执引路帆一束。”众人纷纷落泪。只见四公跨进门槛,接过一碗老酒,仰头一饮,围着棺材,一唱就是三天三夜。
“鬼神两边休开口,要予亡者引路途,我劝亡者莫走东,东边甲乙木,走了一场空;我劝亡者莫走南,南边丙丁火,有个火焰山;我劝亡者莫走西,西方佛祖占了先;我劝亡者莫走北,北边壬癸水,寒冷去不得;我劝亡者走中央,五云托君上天堂……”
事后,四公大病了一场,小镇再无人听过他的戏了。听四公家人讲,常闻四公夜里啜泣:“狗日的我是为保你娃命啊!”
写在后面的话
伺弄小小说(微型小说)断断续续近十年,期间写小小说,评论小小说,得过几次奖,出过几本书,做过杂志、网站编辑,这些事无论成就大小,总算有始有终,对得起自己;唯一说不起嘴,也对不起朋友们的是做了几部小小说(微型小说)书籍的编辑(责编或者副主编),编辑成书后,因为各种原因,出版无望流产。后来曾经联系几家出版机构,试图不出钱出版,终不得。于此,总是一块心病。16年夏,开通微信公众号,编发自己的微小说,反响不错。忽一日,想:把以前编辑的朋友们的文稿(书稿)连载发布,也算是对圈内朋友们一个交代。窃喜。
2010年,应北京某文化公司之邀,编辑《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目录已经在文化公司博客公布,后流产;经年,应西安圈内朋友之约,编辑《陕西小小说 市井》、《陕西小小说 情爱》两卷,刘先生编辑《陕西小小说 乡土》一卷。该书还是没有出版,可喜的是书稿犹在。年初,刘公先生约我参编《陕西 小小说20年经典》,虽然参加编辑了,心下还是惶恐。希望20年经典顺利出版,于陕西小小说(微型小说、精短小说)刘公先生功莫大焉。
陕西小小说创作在全国小小说圈举足轻重,而形成合力之势犹弱。陕西小小说需要鼓与呼!
我计划在公众号采取连载的方式编发我编辑的《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 陕西卷》书稿,以期展示陕西小小说界作者的优秀作品。主观上有两点:一是对陕西小小说的集中展示和检阅,二是对圈内朋友们一个交代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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