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日记|为什么要重译重印重读《鲁拜集》
译林出版社终于新印了黄克孙先生译《鲁拜集》。黄译之精彩自不消多说,华文界流传了几十年,时间似乎已为之打开“经典汉译”的大门。至于新版的整体设计,资深拜友”老鸽也有中肯评论,见下图。
今早稍闲,藉译林中英对照新版《鲁拜集》,重温菲诗与黄译,忽有所感:读菲诗,似懂非懂间,濛濛思绪,随着诗之节奏、韵律,悠悠荡荡,直去了茫茫大荒中,驱之不散,也留它不住。待遇到黄译,那稀薄得近乎透明的缕缕思绪,忽然加速盘旋,纷纷凝结成青瓷、金鐏等中华之物,飘飘然降落在铜雀台上、汨罗江中。身心处在这样的乾坤大挪移之中,难免有眩晕、愕然之感,不明白原本去的是陌生秘境,怎么突然又成了旧地重游?可是我们似乎又喜欢这回家的感觉,以为获得了解放与自由,就好像你乘坐菲茨杰拉德的过山车上下翻飞,突然黄克孙先生一跃而起,施展凌波微步,将你轻轻接住,稳稳地踏上东土,送你回到家门口。
可是,可是……说好的秘境探险呢?异域飞翔呢?大惊失色呢?迷途知返呢?
我因此更加敬重《鲁拜集》的中译者们,尤其那几位立志向黄先生那样以中土七绝译鲁拜四行的钟锦、睢谦等教授们。他们宅心仁厚,温柔体贴,唯恐黄先生一人拯救不了那么多人,于是抄起各自擅长的兵器,各念口诀,腾空而起,大喝一声“我来也!”,然后加入公益营救团队,纷纷将读者们平安接回地面,以读者熟悉的摇篮曲调,抚慰他们无处容身的隐秘情怀。
这就是《鲁拜集》的神秘魅力之所在了。自菲译诞生起一个半世纪来,各种译本、插图本、典藏本、袖珍本、豪华定制本,层层而出,至今不穷。为什么?皆因这百首诗章出自人心,直指你心,大凡生死无常、青春易逝、美酒尽欢、佳人难再等等主题,以各色面目出入诗句。诸读者一读之下,各有所悟,再读之下,各有所得,于是读之已不足,满肚子的话要倾吐,要分享,遂有翻译,有插图,有争论,又有重译,有再画,有别有会心,有另起炉灶。《鲁拜集》终成“美育竞赛场”。
对,“美育竞赛场”。全球范围内当得起“美育竞赛场”称号的书并不多见,《鲁拜集》无疑在其中高居首列。你读,你爱,你觉得别家译本尤有不足,于是磨脑擦心,赤膊上阵,献出自己译本,晒晒一己所得。插图画家亦复如是。
这既是一种交流,也是一场竞赛。只是这竞赛没有输赢,因为人性和语言均深似海,谁敢说自己已至绝顶?
对于出版家而言,出版一种《鲁拜集》,即等于宣布自己加入比赛。你总得使出浑身解数,亮出自己的新意与创意。实在难有新意,也应该拿出精益求精的诚意。毕竟已经有千百种《鲁拜集》在前了,更进一步当然困难,但后退一步相当容易。
如今译林新版《鲁拜集》进场比赛了,读者一方面为之雀跃,另一方面也会盯紧赛程,频发弹幕。老鸽的评论已经列图再上。他文中还提到一事,有必要在这里图示:
书中既然影印了钱锺书先生手迹,释文就该“亦步亦趋”。可是,钱先生说“宁为活麻雀,不做死老鹰”,虽然语句通俗,但随手“对句”,且对得工整。怎么整理出来,“死老鹰”就成了“死鹰”了?封底金光闪闪地,枝叶流光,结果更让“死鹰”无处躲藏。
今天的心情让译林版《鲁拜集》编织得很好,又让这支“死鹰”闹得很坏。没忍住,在群里议论了几句。图示:
哈哈。今天的鲁拜功课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