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2018年第4期(总243期)文汇美食 烩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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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读王摩诘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很是不解,红豆又耙(读pa,阴平,软也)又糯,好吃是好吃,与“相思”何干?不久,有父执自海南来,遗以相思豆若干,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此红豆非彼红豆。
鄙乡安顺所称红豆,即俗谓之四季豆,学名菜豆,亦有别名如芸豆、龙爪豆等。别处多在青嫩时,连豆荚一同烹而食之。安顺也这样吃;但吃得更多的,还是别处用来入药的种子。
春末夏初,四季豆渐渐成熟。此时先不忙采摘,任其疯长。待到秋风初起,豆荚变黄变干,始将豆粒取出,晾晒至干透。其颜色在烹制时会渐次变红,遂以红豆名之。
《文化安顺》编辑部 摄
干透的红豆置锅中,大火煮开,转以小火煨至软糯,就可以用来烩了。煨一次,可以烩几回。现代社会节奏加快,乡人嫌在家煨制耗时麻烦,多到菜场买煨好的。入安顺菜场,不时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打一块钱的红豆,拈五角钱酸菜,多舀点汤!”中文的动词“打”简直无所不能,“打仗”、“打的”、“打交道”……鄙乡的红豆当然也免不了被“打”一下。
红豆打回家中,锅置旺火,入油烧至六成热,放姜片炒香,放糍粑辣椒——干辣椒剪段入石臼,掺水舂至黏稠即成;因做法类似糍粑而名——炒去水份(此时视各人口味,可放甜面酱、肉末;也可不放),再放入酸菜——以芥菜(鄙乡称青菜)腌制而成——煸炒至断生,寻将红豆连汤入锅,大火煨至汤汁粘稠,转小火,放盐调味,再加蒜苗略煨片刻,一道安顺名菜——“酸菜烩红豆”便新鲜出锅。
此菜须拌饭同食。大勺舀入饭碗中,米饭饱浸汤汁,香辣软糯;辅之以酸菜的微酸脆爽,即便是食欲不佳、食量偏小之人,也能连扒两大碗。或有人家以辣椒面取代糍粑辣椒,味道近之而厚重感略次,不过可以节省些时间。只是开始需注意油温,避免将辣椒面炒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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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乡还别有一种烩法。入夏,本地青椒上市,洗净剁碎。锅入熟猪油烧热(酸菜烩红豆对油不甚讲究,此菜则非猪油不可,以其色白、无异味,且更香滑),下蒜末、姜末炒香,下碎青椒、猪肉末滑散,然后如上法炮制。略有区别者,出锅前不放蒜苗,改用葱花。乡人多喜酸菜烩红豆,以其味更浓郁;我则偏爱青椒烩,以其格更清新。如运气好碰上野苦蒜(别处或称山蒜、天蒜、野葱)上市,烩时加些,清新中逸出一股野趣,品味更佳。日前不揣浅陋,以此菜献拙于乡贤适斋戴明贤先生府上,居然颇得戴老及同席诸前辈先生首肯,不胜愧怍之余,亦不免有些许自得,此正庖人之乐也。
明贤先生尝言:地道安顺菜,须小锅小灶。方家之言,一语中的。小者,精致也。前述二菜做法看似简单,实则颇为讲究。首先红豆需皮薄饱满,糍粑辣椒和青椒均需辣味适中、香味突出;次则煨制时宜用砂锅慢炖,烩时需大火将汤汁收浓。材料、火候稍有不当,则风味尽失。我在贵州别处也吃过酸菜烩红豆,不放辣椒,只以白水煮之,清汤寡水,一付酸丁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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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尝在安顺一菜馆品其特色菜,曰“骨密红豆”。其实也是青椒烩红豆,不过是升级版——在煨制红豆时加了筒骨和猪皮。其味自然更浓,然如文士忽然间发了笔小财,却不复之前的淡定和从容。别有所喜者,在于菜名中的“密”字,用得实在妥帖。
若请乡人试举安顺菜之最突出者,其或曰:炒寡蛋(未孵化完全之鸭蛋)、炒山药果(顾名思义,山药之果实),以其食材别处难觅;若问何菜平时吃得最多,其必曰:烩红豆。何者?除了味佳好下饭外,还在于营养丰富而其价甚贱。时至今日,三口之家一顿所需,不过前述区区一块五毛钱。遥想昔年,一碗热乎乎的烩红豆,不知抚慰了多少孩子的饥肠,悄悄延续着多少人家艰难的生活……
如今在外求学谋生的安顺人,思及故乡时,恐怕首先想到的,就是一碗烩红豆。如此,红豆也便成了乡愁。谁又能云:此物不相思?
岁次丁酉大雪后七日,择红草于黔中安顺金钟山下。是日,“乡愁诗人”余光中先生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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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李择红:男,70后,机关工作者。公事之余,以文艺、美食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