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我把生活当作神话来过

1996年3月3日,法国女作家杜拉斯逝世
图为1991年,杜拉斯在巴黎

原载:《国家人文历史》2014年第7期

作者:黄薇

曾经有段时间,几乎每个文艺青年都会背诵《情人》著名的开头:“我已经老了,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个开篇被王小波称作“无限沧桑尽在其中”。上世纪90年代,杜拉斯在中国风靡一时,虹影说:“中国女作家都受过杜拉斯的影响”,远的如林白、陈染,近的如棉棉、卫慧、安妮宝贝,观念与创作无不受其强大辐射。杜拉斯甚至一度诡异地融入中国小资文化的潮流,喝星巴克,读杜拉斯,是当时都会女郎好品位的象征。

真实的杜拉斯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作家,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都以晦涩迷离而著称。她极端而鲜明的个性,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注定对她的评价往往两极分化,爱恨交织。就像有评论所说,她的读者也是“被选择的”,喜欢的人被她层出不穷的警句一语击中,从此欲罢不能,不喜欢的则似一头雾水,无缘靠近。

越南是影响一生的关键词

人们往往说,杜拉斯有两个人生:她生活的人生,与她叙述的人生。如何区别两者间的界限,是给杜拉斯写传记的作者最感为难的事情。《情人》中也有杜拉斯一贯的摇曳模糊,但基本可以看作是作家本人年轻时的写真。杜拉斯在越南出生,成长,直到十九岁半才真正离开这个炎热的国度。这段异域色彩的童年时光,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越南于1884年正式沦为法国的殖民地。络绎不绝从法国马赛开来的轮船上,就有杜拉斯的父亲与母亲。一个丧偶鳏夫,一个离婚女人,在越南相识后重新组成新的家庭。1914年4月4日,杜拉斯在西贡(今胡志明市)降生,她是家里第三个孩子。

家中原本的好光景,在父亲日渐沉重的病情中渐渐颓败。杜拉斯7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已是44岁的中年妇人,迅速地衰老了,“她是让贫穷给活剥了的母亲”。杜拉斯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哥皮埃尔中学毕业后,整天无所事事,粗暴冷酷,经常辱骂殴打弟弟妹妹。但奇怪的是,母亲却偏偏喜爱这个酗酒且暴力的哥哥,只叫他“我的孩子”,其他的就叫“两个小的”。即使儿子吃喝嫖赌,撬开橱柜偷钱,她也从未抱怨过。杜拉斯在亲情的荒芜中长大,她渴望母亲的爱而不得,致使一生中她对爱都索求无度,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杜拉斯跟着小哥哥保尔过着特别野性的生活。他们整日里在平原上光着脚疯跑,抓鱼摸虾,张网捕鸟,保尔还是一名出色的猎手,甚至带着杜拉斯捕猎猴子与黑豹。他们讲越南话,与越南孩子们一起玩,被当地的白人侧目。这样的童年当然与众不同。杜拉斯日后不羁的个性,自由的笔触,似乎都深受其感染。

1928年,母亲被任命为沙沥女子学校的校长。当她看到殖民当局贴出的土地拍卖告示时,拿出自己毕生积蓄与全部抚恤金,买了一块近三百公顷的地!她想要和命运抗争,奋力一搏。因为没有贿赂当局,母亲买下的是一块无法耕种的盐碱地,年年被如期而至的海潮淹没。性格倔强如她,不肯放弃,并动员当地农民不辞劳苦修筑堤坝,无情的潮汐仍一夜之间就摧毁了她的全部努力……母亲被击垮了。1950年,杜拉斯将这段经历写成了第三本小说《抵挡太平洋的堤岸》,这部成名作无情揭露了法国殖民当局的黑暗与腐败,却与当年的龚古尔奖擦肩而过,让杜拉斯很是愤愤不平。

1929年,母亲把杜拉斯送到西贡读中学。她的成绩名列前茅,母亲希望她继承父业,以后当一个数学老师,但她却开始迷恋文字的力量。杜拉斯少女时代的倩影,眼睛忧郁而明亮,一张脸彼时尚未被酒精摧毁。湄公河的渡船上,她认识了一个主动向她搭讪的中国男人……然后不由自主地成为了他的情人。中国情人非常有钱,母亲对这段关系保持暧昧的默许,杜拉斯从他那里得到钱,但母亲又每每忍不住恼怒羞耻,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女儿身上……贫穷的白人与黄种的富人,种族、身份、地位的倒置落差,让这段恋情格外耐人寻味。

中国情人的父亲,早替儿子定下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为了让儿子从这段感情中割舍出来,他拿出一大笔钱作为补偿。一个传记作者称杜拉斯亲口说过,这笔钱达两百万法郎。母亲因此终于还清了此前失败欠下的债务。1931年,她将18岁的杜拉斯送回法国,夜航轮船上不知是谁奏起了肖邦的圆舞曲,乐声如诉,少女才发现自己深爱着中国情人……此后,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越南、情人、爱情,将会一遍遍出现在她的书中。

衲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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