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惠 | 云南回族族源考略——兼论元代回回对云南的贡献

△ 民航路小学里的赛典赤·赡思丁衣冠冢。

回族作为一个人们共同体,是七世纪以来,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到中国经商,留居广州、泉州、杭州、扬州、长安等地,以及十三世纪以来,由于成吉思汗西征而被迫东迁的信仰伊斯兰教的中央亚细亚各族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陆续在我国定居后,与汉、维吾尔、蒙古等族人在长期相处的过程中形成的民族。
云南是回族分布比例较大的省区之一。现就云南回族族源问题加以探索,试图说明十三世纪东迁到云南的“回回”是云南回族的主要来源。
南宋末年,蒙古贵族征服了今新疆地区和伊朗、阿拉伯及中亚一带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后,将被征服了的中亚各族人组成“西域亲军”,随同蒙古军对南宋作战。其中,“回回军”为“西域亲军”中有力的一支。“回回军”中大部分是士兵,有一小部分是炮手、工匠、军匠或军官。他们随着战争的进展分驻我国各地。战争结束后,即留居各地从事守护、防戍、漕运及屯田的工作。这些回回就是我国回族的主要来源。
南宋宁宗嘉定九年(1216年)至十六年(1223年)间,百户速不台随成吉思汗西征。在征服灭里吉、回回国(即花剌子模)和钦察诸部族后,即征集当地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人,组成蒙、回混合军。后来,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即归他的儿子兀良合台率领。兀良合台先随大王拔都西征。在征服了中亚一些信仰伊斯兰教的部族后,他统率的军队中又补充了不少当地人。据《元史》记载:宪宗三年(1253年)“夏六月,命诸王旭烈兀及兀良合台等帅师征西域哈里发八哈塔(今叙利亚巴格达)等国。又命塔塔儿带撒里、土鲁花等征欣都思(印度)、怯失迷儿(克什米尔kasmir色目部族)等国。”因此兀良合台的军队中又有一些八哈塔、怯失迷儿等地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人。
元宪宗三年(1253年),大元帅兀良合台率领蒙、回混合军,随忽必烈攻“酉南夷”,进入云南。据《元史》记载:宪宗三年(1253年)“九月,忽必烈次忒剌地(今四川松潘附近),分兵三道以进。冬十二月,大理平。”这些军队留居在云南。其中有一批中亚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人,就是最早到云南的回回。
元宪宗六年(1256年),“以阿木河(今阿姆河流域)回回降尼分赐诸王百官。”元世祖中统四年(1263年),置元帅府于大理。。至元四年(1267年),封皇子忽哥赤为云南王,管辖大理、善阐(今昆明、昆阳一带)、茶罕章(即白蛮,在今丽江、鹤庆一带)、赤秃哥儿(今贵州水西)、金齿(今保山、腾冲等地区)等处,立大理等处行六部。这一次有一些分赐给忽哥赤的“回回降民”,也随着他到了云南,分住于昆明、昆阳、大理、丽江、鹤庆、保山、腾冲等地。
中统元年(1260年),兀良合台任命纳速剌丁为达鲁花赤。纳速剌丁是四川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的长子。他在赛典赤之先,统率回回部队进入云南。
至元十一年(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派赛典赤赡思丁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名乌马儿,是不花剌(今中亚布哈拉)的回回。他在云南执政六年,颇多建树。至元十六年(1279年),元朝统一全国。这一年,赛典赤死于云南。其后元朝封他为“咸阳王”,云南人民立庙祭祀他。赛典赤的墓在今昆明南门外古幢公园的南面。解放前,每到开斋节,昆明的回民扶老携幼前往咸阳王墓扫墓,都认为咸阳王是他们的祖先。
赛典赤有五个儿子:长子名纳速剌丁,官至云南行省平章政事、陕西平章政事;次子名哈散,官至广东道宣慰使都元帅;三子名忽辛,官至云南行省右丞、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四子名苫速丁兀默里,官至建昌路总管,五子名马速忽,官至云南行省平章政事。纳速剌丁和忽辛的儿子也有在云南任职的,其后代留居云南。如纳速剌丁的儿子忽先,任云南行省平章政事;沙的,任云南行省左丞。忽辛子伯杭,任中庆路达鲁花赤。纳速剌丁的后裔有赛、沙、纳、撒、闪、忽、速、马诸姓。云南回族中,哈、合、胡、穆、王、杨、李诸姓,也是赛典赤的后人。赛典赤的次子“哈散流寓河西,其曾孙政举,明正统甲子(1444年)举人,易哈为合。”其他诸姓分布云南各地。明代著名的大航海家郑和(1371—1435年),又称三保太监,原姓马,云南昆阳(今晋宁县昆阳镇)人。是赛典赤五子马速忽的五世孙。清初著名的回族伊斯兰教学者马注(1640-1711年),云南保山人,是赛典赤的十五世孙。
△ 通海县纳家营
除赛典赤和他的子孙外,还有一些色目人的将领,如也罕的斤、怯烈、阿里海牙、彻里帖木儿等,屡次带兵在云南各地作战,战争结束,军队即留居当地从事屯垦。他们的军队中有很多中亚一带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和畏兀儿人。
也罕的斤,匣剌鲁人(即哈剌鲁Kharlekie,色目部族名)。其祖父匣答儿密立,以斡思坚国哈剌鲁军三千归成吉思汗,以千户从成吉思汗征回回诸国。至元十七年(1280年),也罕的斤征斡端(今新疆和田),后任云南行省参知政事。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以兵五千屯戍建都、金齿等十二城。
怯烈,西域人,世居太原。至元十三年(1276年),云南建行省,怯烈为幕官。至元十五年(1278年)在大理做官。后官至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左丞。
彻里帖木儿,阿鲁温人(色目部族),为西域大族。至顺元年(1330年),云南发生叛乱事件时,彻里帖木儿任知行枢密院事,带兵前往镇压。官至中书平章政事。
从上面列举的记载,可以看出元代由于信仰伊斯兰教的各色目部族军队不断地进入云南,云南的回回日渐增多。至元十六年(1279年),威尼斯人马可波罗到过云南,他说:
“押赤(Jacin昆明)城大而名贵,商工甚众。人有数种,有回教徒、偶像教徒及若干聂思脱里派之基督教徒。”当时波斯的历史学家拉施特的《史集》也记载:“押赤居民皆是回回教徒。”说明当时回回已在昆明定居下来。赛典赤还在昆明修建了两座清真寺,一在正义路,一在金碧路,一直保存到现在。《昆明县志》载:“清真寺,凡二,一在南门内,一在鱼市街,俱元平章赛典赤赡思丁建。”就是指这两个寺说的。这两座寺规模较大,可以说明当时昆明的回回人口已经很多。
△ 20世纪的昆明永宁清真寺
元代探马赤军为被征服的各色目部族所组成,他们“上马则备战斗,下马则屯聚牧养。”其中回回军从事屯田畜牧的较多。至元十年(1273年),忽必烈“令探马赤随地入社,与编民等”。此后大批的回回军士就在“社"的编制下,从事农业生产。元成宗时(1295-1307年),曾先后派遣军队到金齿、大小车里一带作战,这些军队都是蒙、回军。其中一部分即留在云南屯垦。大德七年(1303年),遣由云南出征的回军一万四千人,还各戍屯田。
大批的回回军在云南各地屯垦,世世代代过着“兵农合一”的生活。他们万里流徙,大多数人没有眷属,在云南落户生根,长期保持“回女不嫁汉男,而回男可娶汉女”的风俗。他们同当地汉、维吾尔、蒙古等族人长期姻亲交往,蕃衍生息。他们是云南回族的主要来源。
此外,随蒙古军队进入云南的畏兀儿人将领,见于记载的有:
叶仙鼐,他的父亲土坚海牙,曾随成吉思汗、窝阔台征金朝及西夏。仙鼐随忽必烈征土蕃(西藏)、云南。元中统二年(1261年),官至土蕃宣慰使,任职二十四年,后又任云南行省平章政事。
月举连赤海牙,曾随太子满哥剌征云南。
小云石脱忽怜,原为畏吾部大臣。成吉思汗时,随其父归属蒙古军,随成吉思汗征回回国。其子八丹,曾随忽必烈任宝儿赤,鹰房万户(官名),从征哈剌张(即乌蛮,在今大理、昆明一带)。
脱力世官,他的祖父于元朝初年率领畏吾儿、阿剌温(Arghun色目部族)等部族,随蒙古军作战。脱力世官袭职,为武德将军、罗罗斯副都元帅,带领蒙古军、罗罗斯军,在滇东北屯戍。
还有一批畏兀儿军队在云南屯垦。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元世祖派遣雪雪的斤领畏兀儿一千户戍合剌章。畏兀人火儿思蛮,随雪雪的斤镇守云南。至大元年(1308年),有原戍云南的畏吾儿一千人居荆襄,令仍回云南屯田。延祐三年(1316年),立乌蒙(今昭通等十余县)军屯,发畏兀儿及新附汉军五千人来此屯田一千二百五十顷。
畏兀儿又称畏吾儿,都指今维吾尔族,当时属色目部族。在成吉思汗西侵以前,有一些地区的维吾尔人就已改信伊斯兰教。元代有大批的维吾尔人陆续进入云南,或做官,或屯垦,蕃衍生息,但今天云南没有维吾尔族,可见云南的维吾尔人已经与回族融合。
元代云南是回回屯田的主要区域之一。回回主要依其屯田区域而居住。从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年)到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云南行省所辖军民屯田有十二处:威楚提举司、大理金齿等处、鹤庆路、武定路、威楚路、中庆路、曲靖路(澄江、仁德府)、乌撒宣慰司(乌撒路、东川路)、临安路、梁千户翼(乌蒙、新兴州)、罗罗斯宣慰司兼管军万户府(会通、建昌、会川路、德昌路)、乌蒙等处。屯田总数是六万七千多双。屯田区中,除屯户自备己业田外,“官给田”、“官给无主荒田”都可能是新开垦的土地。从屯田数字看,当时云南农业耕地面积大大地增加了,农业人口相应的也增加了。参加的屯户,有民屯,有军屯。军屯以爨僰军较多。此外,外来的蒙、回军和回回军,以及畏兀儿人也参加了屯垦。十二屯中,中庆、威楚、武定、鹤庆、大理等五屯,属金沙江流域,曲靖、澄江、临安属盘江流域,金齿属怒江、陇川江流域。当时屯垦地区大都靠近河流。今天云南回族中务农的人家普遍分布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可以推知与当时回回屯田分布有关。上述沿江流域的中庆、威楚、武定、鹤庆、大理、曲靖、澄江,新兴、临安、金齿等地,以及滇东北的乌蒙,也是当时回回分布的地区。这一点上面列举的回回军在云南屯垦的地区可以印证。云南回族遍布三迤(迤西、迤南、迤东),在元代就形成了大分散、小集中的状况。在云南,回族聚居或杂居的地方,有的村庄还保留了“某某屯"、“某某营”的名称,也可以看出这些地方是原来的屯田地区。如玉溪县的大营、呈贡县的回子营、河西县的纳家营等等,至今仍是回族的聚居区。
元宪宗三年(1253年)至世祖至元十年(1273年)间,蒙古统治者对云南的统治属于军事占领。至元四年(1267年),忽必烈封其子忽哥赤为云南王,设立“大理等处行六部”,管理行政;设立“大理等处宣慰都元帅”,统领军事。蒙古统治者分封的宗王,对其封疆内有统治一切的权力。这样,宗王与地方行政长官及军事统帅之间经常发生矛盾,形成军管民政、刑法苛乱、赋役繁重的局面。至元十一年(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派回回人赛典赤赡思丁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至元十三年(1276年),云南开始建立行省,普遍设立路、府、州、县。《元史·地理志》记载:至元十三年(1276年)“立云南行中书省,初置郡县。”至元十三年(1276年),“云南行省赛典赤,以改定云南诸路名号来上。”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云南行省以所定路、府、州、县来上:上路二,下路十一,下州四十九,中县一,下县五十。”赛典赤把行省的治所从大理迁到昆明。行省的建立加强了云南与中原各省的联系,进一步巩固了云南与祖国的统一,废除了军管民政的制度,加强了各民族的团结。这一措施顺应了当时云南的社会发展,同时,也符合各族人民的要求。
△ 现昆明城内的忠爱坊
赛典赤的长子纳速剌丁于至元十七年(1280年)任云南行中书省右丞,后又任平章政事。纳速剌丁撤销云南宣慰司和云南都元帅府,将军政大权集中于行省。同时,立云南诸路提刑按察司,清査云南行省积压的案件,并州县,裁冗员,定赋税,立军屯。国这些措施对云南行省政权的巩固起到了积极作用。
元代云南屯垦事业的发展,促进了农业的恢复和生产的发展,同时增加了行省的税收。随着屯垦事业的发展,回回人赛典赤领导云南各族人民兴修了水利。中庆地区是省治所在地,屯田约八万亩,但昆明附近的滇池出水口——海口由于年久失修,泥沙淤塞,每到雨季水溢成灾,洪水漫过昆明城墙,大片农田被淹。赛典赤领导各族人民修浚滇池,使昆明附近的土地变为良田。《咸阳王德政碑》记载:“初,昆明口塞,水及城市,土地废弃,正途塞底。公命大理等处巡劝农使张立道,付二千役而决之,三年有成。”昆明东北松花坝水利工程“在府城东北。为滇池上流诸水,皆经于此,后分而为二,以注于滇池,盖水之总会也。故此处雨大,则诸河皆涨,赛典赤增修二堰,灌田万顷,至今赖之,立庙以祀。”这一工程至今还认为是一项科学上的创造。
赛典赤又在今昆明南门外,盘龙江经过的地方筑一闸坝,用以调节滇池上游水位。同时,赛典赤开浚盘龙江和金汁河,用以灌溉昆明附近的稻田。“元赛典赤赡思丁经画水利,筑坝分水,一为盘龙江,一为金汁河。并修六河诸闸,以溉东菑万顷。”这些水利事业是云南各族人民辛勤劳动的结果,但回回进入云南,参加修筑,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曾在四川等地办理水利事业、积累了经验的赛典赤赡思丁,起了领导、组织和推动的作用。
元代云南回回人中也有一部分人参加了商业、运输业、采矿业的活动。
在交通方面,元代在云南修建了不少驿路。1276年至1278年,重修由昆明经昭通到叙州的水陆驿站道路。《元史·爱鲁传》载曰:“至元十三年(1276年),诏开乌蒙道,帅师至玉连等州。所过城寨,未附者尽击下之。水陆皆置驿传,由是大为赛典赤信任。”《元史·世祖本纪》记载:至元十五年(1278年)“以乌蒙路隶云南行省,仍诏谕乌蒙路总管阿牟(即爱鲁),置立站驿,修治道路,其一应事务并听行省平章赛典赤节制。”《元史·怯烈传》曰:至元十八年(1281年)“成都、乌蒙诸驿阻绝,怯烈市马给传,往来便之。”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云南省平章纳速剌丁奏报,“弛道路之禁,通民来往”,“戒使臣勿扰民居,立急递铺以省驿骑。”元朝政府批准施行。
明景泰年《云南图经志书》记载:“赛典赤公平章行中书省事,首建孔子庙于中庆城之北叉,于官渡买田八双以瞻学。”赛典赤在云南“创建孔子庙、明伦堂,购经史,授学田,由是文风稍兴。”《元史》记载:“先是,赡思丁为云南平章时,建孔子庙为学校,拨田五顷,以供祭祀教养。赡思丁卒,田为大德寺所有,忽辛按庙学旧籍夺归之。乃复下诸郡邑遍立庙学,选文学之士为之教官,文风大兴。”忽辛,为赛典赤之子,官至云南行省右丞。在他们父子的大力提倡下,昆明及云南诸郡邑设立了学校,云南文化教育事业得到了发展。
回回进入云南,将伊斯兰教、阿拉伯文、波斯文、制炮术、采冶术、医药和天文、历算的知识以及阿拉伯、中亚各地的一些手工业技术传到了云南。“按诸滇志,忽必烈下大理,其将兀良合台以炮火攻下白蛮之押赤城(昆明),则回族司炮之入滇者有矣。立'惠民药局’,择良医主之,以疗贫民,则回族以医术入滇者有矣。设'测景(影)所’以测验气候,则回族掌天算入滇者有矣。”
行省的建立,屯垦、水利、交通、运输事业的发展,文化教育事业的推行,对云南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起了推动的作用。这:些措施是在回回人赛典赤父子的领导下进行的。当时回回在賽典赤父子的领导下,在各项建设事业中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综上所述,自十三世纪初期蒙古贵族西征,大批的中亚地区信仰伊斯兰教各色目部族人陆续被征调到云南作战,其后即留居云南从事屯垦、防戍;元朝政府还多次派遣一些回回人到云南做官、做工匠、军匠等,这些人是云南回族的主要来源。此外,还有不少畏兀儿人也随蒙古军留居云南,或从事屯垦或做官,也成为云南回族来源的一部分。他们在云南定居以后,由于政治和社会经济关系,与汉、蒙古等各族人民姻亲交往,蕃術生息,在长期相处的过程中形成了云南的回族。回族和汉族及其他兄弟民族,守望相助,共同劳动,互相学习,对云南的开发和建设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1980年1月5日修改

原载于《民族研究》198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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