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难忘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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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第二故乡
天津 张成亮
在我的手机收藏里,有一首邓丽君的《小村之恋》,我十分喜欢其中的歌词,也欣赏她的曲调,每次放歌,总会引起我的共鸣: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岗,依偎着小村庄。蓝蓝的天空,阵阵的花香,怎不叫人为你向往。啊!问故乡,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我愿意,我愿意回到你身旁。美丽的村庄,美丽的风光,你常出现我的梦乡……
那幽幽缠绵的意境、轻柔曼妙的歌声总是一遍遍地把我带回到那遥远的北大荒,那里也有歌一样美丽的小村落,她是我下乡插队六年的第二故乡,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桩桩往事,也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乡——
那是下乡的第三年。初夏,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正是农作物籽粒灌浆的时节,村东边的麦地里,快要成熟的麦穗在风中摇摆着,空气中散发出阵阵麦香,而村南的苞米地里,粗壮的杆茎已长有一人多高了,杆茎上已结出了青青的果实,此时如果拿起锄头钻进这苞米地去铲地,那可是个苦差事。可没想到这一年,队长张海生没让我参加铲地,却派我去“护青”(即看守庄稼,不让农作物遭偷窃或损害),护青可是我们知青梦寐以求的美差。每天,我带着遮阳的大草帽,手里拿着镰刀,走南奔北地巡视,看护的主要是村南的苞米地,有时发现猪狗进地,就把它们赶走,有时口渴了,我就直奔村西头的西河园。那里种有十来亩地的香瓜。看瓜园的是村里为人和善,做事认真的李大爷。每次进到瓜园,李大爷总会给我拿出来几个熟透的香瓜。于是,我一边甜甜地吃着香瓜,一边优哉游哉地和李大爷聊着天,好不惬意……
一天中午,天阴得黑漆漆的,还想起了几声雷,像是要下雨了。我走巡至村南苞米地,忽然发现社员王福堂的媳妇拎着鼓鼓的书包从苞米地里走出来,我立即追了过去,“站住!”我大喊了一声“大嫂,你书包里装的啥?”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快下雨了,我还会出现在苞米地头上,“没,没啥”她怯怯地支吾着:“真,真没啥”,“那你把书包翻过来让我看看”我命令道。她不动,好像回过了神“大兄弟呀,我家小孩想吃青苞米,才来这里掰了几个,正好让你看见了,其实也就只掰了五、六个,就让我拿走吧。”我说:“你家里不是也有自留地吗?”“我家自留地离家太远了呀。”她无理狡辩着,我生气了,过去想抢她的书包。她一下子急了,大喊:“别动!你要过来,我就脱掉裤子,告你欺负我”说完,就去解裤腰带。这回,她倒是把我吓坏了,赶忙调转身去。过了半天,见没有动静,方再转过身来,已然没了身影,地上却丢下五、六个青苞米。此时,空中一片云已然飘去,天放亮了。我撕开苞米叶,拎着五、六个青苞米走回村落。路过生产队队部时,正碰见队里的会计李峰,见我手里拎着青苞米,就问我是不是逮住偷苞米的了,我就将刚才的经过对他讲了,他问我那个女的是谁,我没告诉他,只说给人家留个脸面吧。李峰又说,偷队里的苞米应该扣她的工分,我说,人家已经丢下了苞米,说明人家已认错了?
转天晚上,队里召开了全体社员会,会上张队长介绍了我捉住偷苞米人的经过并批评了该妇女偷窃队里苞米和脱裤胡闹的行为,同时告诉我,今后再有偷苞米的绝不放过,也不要再给留情面。本来,会议到此就该结束了,突然,队里的妇女主任孙桂琴霍地从女社员堆里站了起来。她年近三十,党员,身体健壮,干农活时毫不亚于男劳力,性格也泼辣,深受女社员们拥戴。“我再来说两句”,她面对着女社员们说,“今晚,不管偷苞米的在不在场,我都要跟你和在座的女同胞们说说心里话,我很敬佩知青成亮的为人,他为了保住我们女人的脸面,在会计、队长的一再追问下,始终没有说出偷苞米的到底是谁。大家想一想,一个知青小伙子,都知道维护我们妇女的名声,而我们自己呢,不应该自尊,自重,自爱,顾点自己的脸面吗”。此时,在场的人一片安静。就在大家欲散去时,王福堂的媳妇突然从女社员们身后站出来,带着哭腔说:“我错了,请大家原谅我。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小张一下,放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说着,她还走近我,冲我深深点了一下头,“谢谢你,大兄弟”。说完,一扭头跑走了。
又过了数日,也是中午,天也是阴沉沉的,空气潮湿、闷热,此时,我发现一头半大的小猪走进了苞米地,我立刻拿着镰刀跟了进去,小猪发现有人追它,就往苞米地深处跑,我追出了一身汗,停了下来,小猪也停下来,趴在地上喘气,我又起来追它,它又跑,就这样,跑跑停停,小猪就是不出苞米地,我又气又累,于是歇足了劲,猛地向小猪追去,追上后,我抡起镰刀,使劲扎向小猪的屁股,由于用力太大,刀头竟然折断了,深深地留在了小猪的屁股里。这回,小猪不再向苞米地深处跑了,而是哼哼着,一瘸一拐地走出苞米地,向村里走去。我一边跟着它,一边想,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小猪,非让队里罚他家的工分不可。没想到小猪径直奔向了张队长家的院子,我真想躲开,但转念一想,张队长一定会想到小猪遭砍,肯定是我这护青员干的。我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张队长的家,"张队长,你家的小猪进苞米地了!”我向他汇报,张队长平静地说,"那你赶快把它赶出来啊",我只得把在苞米地里如何追赶小猪,又如何用镰刀砍进了小猪屁股的过程说了一遍,此时,正在屋里的队长媳妇听后马上去院里找小猪去了,张队长也跟了出去。功夫不大,夫妻俩回到屋里,张队长手里还拿着带血的镰刀头。"大兄弟,你砍得可够狠的!"队长媳妇面露愠色。张队长见状,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你说的屁话,谁让你不圈好自家的猪,让它进了苞米地,队长家更要支持护青员的工作,成亮做得好,我还要好好表扬他呢"。果然,当天晚上,队里又开社员会,会上队长表扬了我,还当着众社员的面,告诉会计,自罚 100个工分。此后直至护青结束,村里再没有偷窃苞米和猪狗进地的事情发生。
这一年我被评上了优秀护青员。
1973年10月12日是我们下乡五周年的纪念日,这一年的六、七月,全国高校到农村招考工农兵学员了,我们知青都报了名,并在招考所在地参加了考试。后来有传闻说我被黑龙江大学录取了。不久,又传出了张铁生“交白卷儿事件”,此后再也听不到有关黑龙江大学招生的消息。由于当时偏远地区通讯、交通的落后,也无从打听。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把考学的事渐渐淡忘了。然而冥冥之中,我的“第六感官”又好似提示我:自己告别农村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转眼间下乡已经五年了,以前每到年末,我们总是如时返回天津,还从未在这小村庄过过一次春节,我突然想到,假若真如第六感官所提示,要是哪天突然离去,那么,下乡五六年了,竟不知道我们生活过的小村庄过年是什么样的,会不会留下终身遗憾?我思忖着……最终我做出这一年年末不回天津了,留在这里和社员们共同过一个春节的决定。
不久,同伴的五名知青先后返回天津与家人团聚去了。这天,张队长来到“青年点儿”(知青住的房子)找到我,“听说你没回家,怎么啦?”他疑惑地问,我说“没什么,今年就是想在这里过一个春节,体会一下在村里过年的滋味。”“那太好了!”张队长象是很高兴,接着他说:“我正准备给咱队的饲养员老刘头找个帮手,他年纪越来越大了,今年队里又添了两头牛,怕他忙不过来,所以队里决定替他找个帮手,只需白天帮他铡一些夜里喂牲口的草,夜里有时也可以帮他喂喂牛马。但这个帮忙的活只能给记半拉子(指未成年的孩子或只挣五成工分的弱劳力)的工分。你愿意干吗?”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想:本来我没有回天津,也不是为了留下来多挣点儿公分,只是想了解一些村里过春节的风土人情,别说还给记半拉子工分,就是让我白干,看在队长几年来对我们倍加关照的份上,我都会答应。再说,饲养员刘大爷也为人厚道,跟他作伴,也应该是件好事,于是我痛快地答应下来。张队长见我满口答应,像松了口气:“那好,你如果没什么事,今晚就别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干脆就去跟老刘头做个伴儿吧”。
当天傍晚,我就抱着被褥去找饲养员刘大爷了。刘大爷当班的地方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干打垒”房子(指夯土垒墙盖成的简陋房屋),走进堂屋,东侧是一个大灶台,灶台的出火口就连着东侧房屋里的一个大火炕,这就是我和刘大爷睡觉的地方。堂屋西侧的一间屋子,连门也没有,里面装满了喂牲口的草料。三间房屋的外面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在东厢房的位置是马圈,拴着12匹马和一匹正在吃奶的小红马驹,而在西厢房的圈内,则拴着五头牛和三头驴。在院子中间,有一口备有辘轳的深水井,平时牛马等牲口饮水就用这口井里的水。晚上我和刘大爷说了会儿话,便一人来到马圈(我平时很喜欢马的),当来到一匹高大的花马面前时,一幕往事浮现出来:那是去年冬天,队里派我和另外两个社员跟车老板李恩赶车去送公粮,车上驾辕的就是这匹大花马。东北的马车都要配四匹马拉车,用最有劲最听使唤的马驾辕,前面三匹马拉套,马车跑起来很是威风。车老板大都具有多年的经验,他们赶车的鞭杆足有2米来长,加上牛皮编制的长长的鞭绳和一节皮质鞭梢,一边子打下去,想打哪里就能打到哪里。最有经验的车老板,如果想让马车紧急停住,会大喊一声吁——同时打出的鞭子就会不偏不倚的抽在前面中间拉套马的嘴上,拉套马准会回头停住,没有了向前的拉力,辕马自然能使马车尽快停止不动。每年在送公粮的季节里,各村的车老板们驾车走到一起,总会不约而同地展示其各自的赶车技能,凡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就会产生一种羡慕之情。就在这一天下午,在送公粮回来的路上,我用乞求的语气对赶车的车老板说:“李叔,让我赶一会儿吧”,“你行吗?我可不放心”李叔先是不同意,我又说:“我小心点,不会出事的”这回李叔还真叫停了马车,坐回车里。我于是坐到车老板的位置上,美美地赶起了马车。一路走着,本来无事,谁知后面开来一辆解放汽车,到跟前突然响了一声喇叭,弄惊了四匹马,一下子向前冲去。任凭我大声吁、吁——地喊,马就是不停。我这时也学起车老板的样子,大减一声“吁——”同时把鞭子高高扬起,使劲儿向前面拉套的马头抽去,谁知这一鞭子没有打在拉套马的头上,反而打在马的屁股上,四匹马跑得更快了。车剧烈颠簸着,车中的李叔和两名社员都吓得跳下了车,我也看准一个时机跳下来,我们用力追赶着受惊的马车,幸好,马车在一左拐弯处冲下了路右侧的干沟里,马车的右车帮被挂掉了,大花马也受了伤,幸无大碍。后来生产队罚扣了我当年的300个工分。“小张,你干啥呢?”刘大爷喊我了,回到饲养员的屋里,我向刘大爷说起了去年送公粮赶车的事儿。“哦,我听说过,多危险啊,幸亏没出大事儿,以后可别再赶车了,你得想想你们的父母,天天还不知道怎么惦记着你们呢,所以出门在外千万注意安全。”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摇动着长鞭赶着大花马驾辕的胶轮马车哒哒地跑在公路上,车上的刘大爷不停地喊着:“小心,慢点,慢点”……
大概到了农历腊月十五左右,记得那晚月亮圆圆的,我睡得正香,屋外突然传来刘大爷的喊声:“成亮,快起来,小红马驹大概掉井里了啦”我一下子惊醒了,拿起夜里备用的大手电筒快速跑到院里,看到刘大爷正在井边向井里望着,见我跑来慌张地对我说:“刚才我喂马,看到红母马四蹄刨着地面,打着响鼻,像要挣脱马槽上方拴着的缰绳,这才发现小红马驹不见了,我赶忙跑到院里寻找,就听井里有啪啪的响动,我就猜小红马驹是掉井里了。”听他说着,我立即用手电筒向井里照去,果然在井里水面上露出小红马驹两只鼻孔,一沉一浮地响着水泡,水面随即泛起一圈圈涟漪。见此情景,我心里一阵震颤,不由得生出怜悯之情,“刘大爷,快用辘轳把我放井下去”我一边忙着脱去棉衣,棉裤,棉鞋,一边催促着刘大爷。“这能行吗?你掉进水里怎么办?”“我会水,快点吧”,我喊着,情急之下,我光着身子,两手拉住井绳,一屁股坐在辘轳桶上,刘大爷大着胆子摇起辘轳将我放到井下。(此事后来想起来还是很后怕),没想到救小红马驹却没费多大功夫。记得当时我两腿夹住井绳,坐在辘轳桶上,两臂拢住小红马驹,手也紧紧拽住井绳,向上喊了一声“快拉”就由刘大爷使劲摇起辘轳,把我和小红马驹拉出了井口。紧跟着,我抱着小红马驹跟着刘大爷进入饲养房西屋的草料室内,刘大爷在地上铺上厚厚的干草,我把小红马驹放在干草里,它还活着。
这时,我才感到太冷了,浑身哆嗦不停,我赶紧擦干身子,跑到东屋的火炕上,盖上棉被,刘大爷又给我拿来烧酒,我一气喝了几大口,心里渐渐暖和起来。
此后,每当我走到院里,小红马驹总会朝我跑来,像是小孩子,用嘴舔着我的手,亲热着……
不久,我救小红马驹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于是从饲养员刘大爷开始,接着就是张队长,贫协主席王大爷,妇女主任孙桂琴,会计李峰,车老板李叔,看瓜园的李大爷,还有王满堂等,很多社员先后真诚地向我发出邀请。自此,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俨然成了众农家家庭的坐上宾。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了一个正月。
年末,队里召开了年终例会,会上,张队长讲了几句拜年话,接着就表扬了我舍身救小红马驹的事迹,并当场宣布:经队里研究,决定就此奖励我1800个工分。最后,他象是给社员们做解释一样说:“可能有社员会想,为什么奖励小张这么多工分,我和会计算了一笔账,小红马驹能活下来,长成干活的大马后,能抵多少工分啊?我想不止这1800个工分吧。大家说呢?”说到这,会场上想起热烈的掌声。而此刻,我并不在乎这1800个工分的奖励,我心里想的是,这里的农民能真正接纳了我,这才是对我的最大褒奖。;除夕之夜,伴随着鞭炮声,我感动着,彻夜未眠……
1974年春节后的日子里,再没有听到任何院校招考工农兵学员的消息。然而到了十月,我却意外地收到了天津市第三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我真的要离开已经生活六年的小村庄,而回到天津上学、工作、生活了,我不由想起上一年年末,我的第六感官似乎提示过我:自己告别农村的日子可能不会太远了。如今那一提示真的成为了现实,现在想来:正是那一诡谲的提示,才促使我在下乡的最后一个春节留下来,在农村实地度过了一段与农民吃住一起的最充实、最刻骨铭心的日子,切身体会了犹如亲人般的农民,从而把我生活过六年的小村落——我的第二故乡深深印刻在心里,终身不会忘怀。
张成亮 ,天津市人 ,下过乡,教过书,后检察院工作至退休。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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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 韵
编校:田光兰
制作:陈彩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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