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
晏几道(1038年5月29日宋仁宗宝元元年四月二十三日-1110年宋徽宗大观四年),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文港沙河(今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文港镇)人。晏殊第七子。北宋著名词人。历任颍昌府许田镇监、乾宁军通判、开封府判官等。性孤傲,中年家境中落。与其父晏殊合称“二晏”。词风似父而造诣过之。工于言情,其小令语言清丽,感情深挚,尤负盛名。表达情感直率。多写爱情生活,是婉约派的重要作家。有《小山词》留世。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王若水点评:
繁华的京都,香艳的勾栏,多情的才子,幽怨的红颜。
情而性,性而情,肌肤的相亲,灵魂的交融。
一聚,是一瞬,一别,是一生,重逢,是千年。
我总为晏七而庆幸。人称他是古之“伤心人”,非也。他有他的小云、小鸿、小莲、小苹。
小云是解他的:那“人情改”、那“有期无定是无期”的新恨,诉说给她听,她是懂的,她是会低眉忍泪的。(《虞美人·秋风不似春风好》)
小鸿是念他的:在雪后春风唤醒梅花的日子,“同是忆花人”,她也是一样心里揣着他的,眼角的泪,常常沾上了衣袖。(《虞美人·小梅枝上东君信》)
小莲是他的眷恋,他的期盼,他的梦圆。可惜情未断,音书绝,茫茫江湖无处觅,唯有“手捻香笺忆小莲”,“试写离声入旧弦”了。(《鹧鸪天·手捻香笺忆小莲》)
小萍是他的相思,初见伊人,聘聘婉婉,香薰罗衫,重重叠叠,琵琶弦上,曲声幽怨。无奈今春恨明月,当日曾照彩云归去,今日梦后酒醒,听细雨檐下,老燕双飞,却只剩“ 落花人独立”了。(《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我沉醉于这首《鹧鸪天》,为他和他的知己而欢呼。
激情相聚,尽情的欢宴,尽情的歌舞,尽情的享受。
佳人一别,秀发飘远,魂梦相连。
再遇,红颜未老,夜尽魄消。
回忆相聚,是何等的风流,何等的青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为红颜一醉,酬彩袖殷勤。昼长夜短,歌舞无尽,兴到残月淡去,云雨陶醉,颠倒着乾坤。
相聚就是为了别离,聚时有多恋,别后有多念。“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心相照,魂梦同,忆缠绵,盼重逢。
盼得冥冥开青眼,再聚成真非梦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离后相思,尽情述,长夜灯照,不成眠。揽娇娃,入怀中,肌香肤润,才不惧梦醒。
常人油腻腻的肉欲,小晏升华为香艳艳的柔情,留几缕相思在人间。古往今来,唯“情”字最世俗,也最真切。时间和空间在永恒的流转,情色与爱欲未丝毫的改变。
醉几盏醪糟新酒
吟几曲浪荡缠绵
梦几袭红妆床笫
记一人珠泪万年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李都蔚点评:
小晏的词大多以描写风花雪月、离愁别恨为主,感情真挚深沉,笔触细腻感人。这首词是感旧怀人的名篇,为别后怀思歌女小苹所作,也是小山词的代表作,在内容上,是小山词中常见的题材——对以往欢乐生活的追忆,并寓意“微痛纤悲”的身世之感;在艺术上,它表现了小山词特有的深婉沉着的风格。可以说,这首词代表了作者在词的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
词的上片描绘梦后酒醒、落花微雨的情景,抒发春恨之情。起首两句,写午夜梦回,眼见朱门紧闭,空无一人;宿酒醒时,重重帘幕低垂到地。“梦后”、“酒醒”二句写眼前的实景,对偶极工,意境浑然天成,孤寂之感油然而生。“楼台”,当是昔时朋友欢宴之所,而今已人去楼空。词人独处一室,静夜阑珊,更感到格外的孤独与空虚 。与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有着同样的凄苦别离之情。词人企图借酒消愁,逃避现实愁苦,却在梦残酒醒时,思念如潮水般袭来,让人无处可逃。想这思念已非一朝一夕,词人已经历无数次的寂寥凄冷之夜,无数次酒醒梦回,无数次孤灯独对,凝练成此十二字,相思已成灰。第三句转忆“去年春恨却来时”,又是这残春时节,因春天的逝去而产生莫名的怅惘,同样恼人的情思又袭上心头。形单影只的词人,伫立中庭,对着风中零乱飘下的落花发呆,眼见如丝微雨中成双的燕子愉快的飞来飞去,此情此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反衬出词人的无比孤独落寞,惆怅难解。这种极具画面感的韵致,荡气回肠,令人唏嘘不已。
下片是全词枢纽。“记得”,那是比“去年”更为遥远的当年,是词人“梦”中所历,也是“春恨”的原由。小苹,歌女名,是《小山词·自跋》中提到的“莲、鸿、苹、云”中的一位,小苹是他笔下的一个天真烂漫、娇美可人的少女。词中“初见”二字,用意尤深。梦后酒醒,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依然是小苹初见时的形象,当时她穿着薄罗衫子,上面绣有双重的“心”字。此处的“两重心字 ”,暗示着两人一见钟情,日后心心相印。小苹也由于初见羞涩,爱慕之意欲诉无从,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乐声,传递胸中的情愫。弹者脉脉含情,听者知音沉醉,与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同意 。“琵琶”句,既写出小苹乐技之高,也写出两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许已经无语心许了。结拍两句转而写别后的思忆。词人只选择了这一特定的离别情境:在当时皎洁的明月映照下,小苹像一朵冉冉的彩云飘然归去。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又,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彩云,借以指美丽而薄命的女子,其取义仍从《高唐赋》“旦为朝云”来,亦暗示小苹歌妓的身分。结两句因明月感发,与首句“梦后”相应。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安在?在空寂之中仍旧是苦恋,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
附:小晏与小云、小鸿、小莲、小苹相关的词
《虞美人·秋风不似春风好》
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
更谁来凭曲阑干。惟有雁边斜月、照关山。
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
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
《虞美人·小梅枝上东君信》
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
南枝开尽北枝开。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
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
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鹧鸪天·手捻香笺忆小莲》
手捻香笺忆小莲。欲将遗恨倩谁传。
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
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