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慈怀读书会
她比黛玉豁达,比宝钗率真,比湘云玲珑,一出场就几乎博得所有人的宠爱。人人惊艳她的风华,羡慕她的荣耀,却忽略了她也是命运飘零,步履维艰。幸好,薛宝琴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卷路。所有曾经见过的世面,都成就了她从容面对人生的底气。大观园诸姊妹中,薛宝琴是唯一一个拥有过诗和远方的人。她从小就跟随父亲四处游历,不但亲身到过无数名胜古迹,见识了无数人物风华,还曾和一个来自真真国的女孩子结为好友,诗词唱和。现代人读来,只佩服她年纪虽小,却见多识广。然而放到《红楼梦》那个时代,薛宝琴的亲伯母薛姨妈的评价却是:“没福”。宝琴出身薛家,却不是嫡宗,而是旁支。父亲只是普通商人,没有如薛蟠之父那般,拥有皇商的名头。宝琴父亲的行事作风,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到走了有五六停”。在现代人看来,他有一片爱女的慈父之心,可在当时的人看来,这份行事颇有些离经叛道。因为那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是贞静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对于富贵人家而言,深宅大院的方寸之间,就是女子全部的天地。是以三春姊妹只有在跟随贾母去打醮时,才有机会迈出家门。黛玉、宝钗也只是因投奔亲戚的缘故,才有机会千里跋涉。但一到达贾府,便几乎再无出门的机会。因此宝琴的新奇经历,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能为“三从四德”增光添色。宝琴之父对待女儿的终身,也处理得有些轻率。只因为“那年在这里”偶遇,就将宝琴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然后又各奔东西。到了第二年宝琴之父病死,薛家就完全联系不上梅家。宝琴兄妹只好撇下有痰症的母亲,上京碰运气。却赶上梅家外任出京,婚事只能搁置,老家也一时难回。父亲已死,母亲重病,自己终身未卜,哥哥前途渺茫,换做其他人大约早就凄惶不可终日。可从前的见识,毕竟沉稳了薛宝琴的心智,开阔了她的胸襟。虽然屡遭波折,薛宝琴依然能笑口常开,从容处世。谈及过往,薛宝琴从无一言伤感叹息,而是兴致勃勃地讲述各地风物。十首《怀古诗》更是既咏景叙情,又兼为谜语,自然新巧,引得姐妹们大为赞叹。前途未知,薛宝琴从无一语惶惑抱怨,每天都以最大的热情结交朋友,享受生活。她明明只是家世低微、家境中落的商家女,然而跻身于一众身份高贵、才貌双全的官宦千金间,却毫不逊色。她自有底气,怡然自得绽放出独特的风华。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将薛宝琴的初次亮相写得热闹无比。然而细细读来,才发觉那时的她其实十分落魄。父死母病,家道中落,再无人给她无底线的包容宠爱。兄长薛蝌尚未成年,无力振兴家业,只能依傍伯母薛姨妈和堂兄薛蟠谋取前途。薛、王、邢、李四家同路上京,别家姐妹都有大人照拂,唯独宝琴只能和未成年的兄长作伴,好不凄惶。晴雯夸赞她在“一把子水葱般”的四个姑娘中最好,探春的评价更高:“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贾母更是喜欢地无可不可的,逼着王夫人认宝琴为干女儿,还将宝琴留在自己身边,一起吃饭,一床睡觉,日常更是对她呵护备至。看到天要下雪,贾母特意找出珍贵无比的凫靥裘赏给宝琴,连豁达的湘云也不由感叹:“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么着疼宝玉,也没给他穿。”贾府举行年夜宴,贾母只让宝琴、宝玉、黛玉、湘云跟着自己坐,而把宝钗的位置设在旁边,与三春姐妹并列。太妃薨逝,贾母、王夫人需要外出送葬。明明只暂别几日,贾母却唯恐丫鬟们伺候不周,特意将宝琴送到最稳重的李纨处照料。就连小姊妹们日常嬉戏,贾母也担心宝琴受了委屈。特意安排大丫鬟来嘱咐薛宝钗:“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着就由他怎么着,他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别多心。”惹得一向内敛的薛宝钗也忍不住“吃醋”,半开玩笑地说:“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这点福气!你倒去罢,恐怕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由于贾母的偏宠,府里其他人对宝琴也极是看重。她刚入住贾府,位高权重的内管家赖大家的特意送来四盆鲜花。她过生日,从探春到下人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办理地热热闹闹。而同一天过生日的邢岫烟却乏人关注。乍然从窘迫到备受荣宠,宝琴却没有得势轻狂,更没有大失常态,而是宠辱不惊,行事有度。她将收到的一盆水仙转赠贾母最宠爱的黛玉,又将另一盆腊梅转赠给三春中最好强的探春,既表达了善意,又极符合对方的心性。她以自己的平和率真,与最挑剔的林黛玉相处地如亲姐妹一般,与其他姐妹也处得极好。她能安下心承受最好的,而不骄不妄。也能稳下神接受最坏的,而不忧不惧。只有经历过荣枯变幻,才有大格局,平静接受世事变迁。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守住本心,从容处世。由于太过喜欢宝琴,贾母还曾经半真半假问起她的八字,想替宝玉求娶。薛姨妈立刻表示,薛宝琴早有婚约,是许给了梅翰林之子,这次进京就是为了发嫁。可惜婚事不顺。先是恰逢梅翰林外任,偕同家眷都去了外地。后来作者又借宝钗之口,表达了这段已经定好的婚约似乎又有波澜:“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邢岫烟)的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完了他(薛蝌)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对于古代女子而言,结婚是关系终身的大事。即使孤高如黛玉,深沉如宝钗,也曾患得患失。可从头至尾,却未见宝琴因此有丝毫挂心。她与黛玉、宝钗在芦雪庵中共战湘云,诗才思敏捷,字字珠玑,诗句文雅恬淡,如“烹茶水渐沸“、“埋琴稚子挑”,颇有隐士之风。雪后闲游时,她没有围在贾母身边奉承,而是特意去找出名乖僻的妙玉,讨来一瓶姿态清逸的红梅。满地银装素裹,唯有薛宝琴着一袭金碧辉煌的氅衣,俏生生立于红梅之前。那份清丽和优雅,连见多识广的贾母都击节赞叹:“那画(仇十洲的《艳雪图》)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坚决要求惜春一笔不错,将此美景绘到《大观园图》中。薛宝琴不是不知道婚事一波三折,前途尚在渺茫。可是见多了世事变迁,她早就知道,这世间少有尽如人意,缺憾不足才是常态。曾看过海阔天空,她早就明白,无谓的忧愁烦闷从来于事无补。反不如敞开心胸,认真享受人生。《红楼梦》直到结尾,梅家依旧杳无音信,宝琴的终身依旧成谜。但曾经有红学家考证,在薛宝琴的柳絮词中,有“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一句。可见联姻梅家,终成泡影。
或许隐喻着,在贾府、薛家相继败落后,失去娘家荫蔽的薛宝琴被梅家退婚,因缘际会下,与曾因情伤而出家的柳湘莲结为夫妇。也许从此远离锦绣繁华,可是以宝琴的开阔胸襟,无论遭遇何种变故,终究能豁达相对。而与柳湘莲一起漂泊江湖的生活,对他人也许为苦,对从小就四处游历的宝琴,或许反以为幸。一个人所有见识过的风景,都将成就她人生的阅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将修炼她处世的胸怀。见过世面,才有底气从容面对人生风雨。经历过荣枯,才有胸襟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即使看透了人生艰难的真相,依然有勇气,从容笑对余生。
作者:作者:梦舒,读名著,谈人生,解迷局。本文首发慈怀读书会(ID:cihuai_dushuhui),因书明理,以慈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