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今墨论妇科
妇科病是指妇女特有之疾病,其主要者如月经不调,崩漏带下,及胎前产后诸病,即所谓之:经、带、胎、产病也。实则即子宫病与月经病两大类。有器质性病变与非器质性病变之别,其中以器质性病治之较难。
对妇女影响较大之经脉即为奇经八脉,其中尤以冲、任、督、带更为重要。考《素问·上古天真论》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冲为血海,任主胞胎,二脉流通,经血渐盈,应时而下。而任督二脉,一在体前,一在体后,上下周循关系至切。带脉者,环腰一周与诸经脉均有联系,各经之伤皆能影响带脉。故古人云,带分五色,五脏皆令人有带下者,职是之故耳。
妇女月月周期性之子宫出血,中医谓之月经或云为天癸。以经脉属阴,月经周期相应太阴之盈仄,故谓之月经。云为天癸者,因其为天真之气,壬癸之水也。月经以时下为其常,若不及期而至或过期而至,均非正常。丹溪云“先期而至血热也,后期而至血虚也”。王子亨曰“阳太过则先期而至,阴不及则后期而来”。若未届更年期而月经闭止,除怀孕之外,谓之经闭。经云:“月事不来者,胞脉闭也”。任脉主胞胎,冲脉为血海,若血气不充,经水不至即语谚:“无水不能行船”之意。不可用攻破峻剂,而宜用大量养血培补本元药物,如鹿胎膏、紫河车,及诸胶之属,血盈则经自至。但确为血瘀经闭者,其脉沉涩。可用元胡、丹皮、茺蔚子、泽兰叶,效甚显著;或用桃仁、红花、益母草、山甲、鳖甲、五灵脂、丹参、生蒲黄、刘寄奴、苏木、牛膝、及归芎之类,均属习用;其甚者可用抵当汤、大黄蛰虫丸,然必须详审脉证,方免失治。攻破峻剂,尤应谨慎使用也。月经诸病虽是血证,然不能单纯治血,气为血帅,血随气行,气血相关极切。早年曾治二龙坑一女子师范老师,闭经日久,已用过通、破、攻、补诸法,,全为血药,迄无少效。余诊之则一反前法摈诸血药不用,一派行气,降气之药,如柴胡、苏梗、桔梗、木香、乌药、枳壳、陈皮、香附、厚朴之类,当日即通。此后遂常用气血两通法屡效。
经来腹痛,多为不通之象,以胶艾四物汤加元胡治之最为有效。茴香、橘核、苏梗、肉桂、五灵脂、香附、川楝亦所常用。
若经水过多,或崩或漏,必须详辨气血、寒热、虚实。经云:“心主血”、“肝藏血”、“脾统血”,前世医家治血证皆本诸于此。然崩漏之病虽是血症 亦必须治气;虽多属虚证,亦不宜补止太过;虽多为热证,亦不可用药过寒。故气血、寒热虚实,辨证不能拘于一偏,用药尤须有技巧。
治子宫出血或用四君、六君、八珍、十全或用归脾、归芪建中、补中益气等类,此外余时加用赤鸡冠花、生熟地、杜仲、续断、贯仲、棕榈、侧柏、莲房、禹余粮、血余炭等;更常用炭类药;若出血不止,则用伏龙肝煎汤代水煮药,或以米醋合水煎汤,其效颇显。
若出血百治不验,形气均衰,垂危将绝,急用大量独参汤,可挽狂澜。昔在津沽曾治一蔡姓妇,患子宫肿瘤,忽大出血不止,倒悬床位,棉纱堵塞,止血药用之殆遍,毫无少效,患者唇色如蜡,气息奄奄。予以大山参60克浓煎随时服,一昼夜间,血止气复,后加调补,此人至今仍在津市街道做居民工作。若此类病例在余临床六十年中已非少见,且在古人文献中亦屡见不鲜,足见补中要药——人参之功效。而中医谓营出中焦,脾主统血,颇具实际意义也。
子宫出血疾病,若为血小板减少,血凝能力降低,则用阿胶、鹿胶、龟胶、老紫草、鸡血藤及石榴皮炭等,治之甚效。
子宫肿瘤良性者,如子宫肌瘤余习用元胡、没药、紫草、茜草、黄精、益母草、三棱、莪术、鹿角、琥珀、苏木、木蝴蝶、脐带诸药,亦有消去肿瘤之例。至于恶性者,如子宫颈癌以往治之不多,故从略。
现代医学诊断之盆腔炎,子宫附属器官之炎症,以中医论之,多属寒证,其痛则为寒结之痛,用四物汤选加香附,艾叶、吴萸、茴香、橘核、元胡、滴乳香、肉桂(桂枝)、九香虫、蛇床子、公丁香、菟丝子、肉苁蓉、血竭等药,此外,丹参、川楝子,性虽寒但去瘀止痛之力强,用于群温性药中,亦不显其寒也。盆腔炎急性期有发热者,多属湿热内蕴,应予清热利湿解毒诸药。
子宫下垂或脱出者,以补中益气汤为主方另有枳实、枳壳、白蔹、卷柏、香附、葫芦巴等,亦可选用。
妇女微有带下,为正常生理现象,不以病论,若带下绵绵量多,且有粉、黄、褐、黑等色均属病态。如腰酸痛即下白带者,其督脉亦受病矣。前世医家论带下多属虚证。亦有因湿盛者,气郁者,痰注者,阳隔者。习用二陈、二妙、完带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逍遥散、补中益气汤、景岳之克应丸等方。常用药物如龙骨、牡蛎、桑螵蛸、海螵蛸、禹余粮、赤石脂、醋香附、苍术、薏仁等。
妇女有性欲不感症者,前世医家曾以女贞子合续断,主治妇人隐疾。余则用麝香、樟脑、乳香、巴戟天、破故纸、淫羊藿、蛇床子、葫芦巴、楮实子、覆盆子、肉桂、仙茅等兴奋性药。此病妇女多讳言,然在临诊常常遇及。亦有妇女患梦交者,与前症相反。余用黄柏、丹皮、百合、知母、金樱子、刺猬皮、五倍子、桑螵蛸、赤白石脂、龙骨、牡蛎、龟甲、莲须等,与治男子梦遗抑其相火,固其精元同法,即抑制法也。
癔病者,即所谓脏躁病,于神经衰弱篇中已论之,然妇女患此病者,殊非鲜见,并有其特殊病理。
妇女患本病与脑及子宫之关系密切。任脉主胞宫,督脉起于下极之俞,至风府入于脑内,任督两脉上下周循,故治癔病,一面治脑,一面治子宫,并需以藁本、川芎、白芷、丁香,诸药沟通之。甘麦大枣汤为治此病之主方,然尚须合以百合知母地黄汤、黄连阿胶鸡子黄汤,或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等疗效始显。
癔病有奔豚逆上之象者,似有物堵于喉间,咳之不出,咽之不下,有谓之日:梅核气,昔日西医有谓之日歇斯替里球者。结合辨证,选用苓桂术甘汤、吴茱萸汤、小柴胡龙骨牡蛎等方均有疗效;若为气结不舒,七气汤易效。
妇女每届经期即患偏头痛者,是神经受其影响,曾用石楠叶、川芎、白芷、天麻、吴萸、当归、山栀、女贞子等药治之,疗效良好。若于经期即见腿脚酸软肿者,地黄饮子治之最宜。阴跷为病,阳缓而阴急;阳跷为病,阴缓而阳急。地黄饮子阴阳均补,缓急协调,故有是效也。
妇女生育,本为生理机能。若婚后久久不孕,如非男子有病,则需检查妇女子宫,卵巢是否发育不全,抑为经血不调,或则子宫位置有异,甚则患有它病,审其因,寻其源,治之匪难。除辨证服汤药之外,再以成药协助,多有疗效,晋产之定坤丸,以及京市熟知之八宝坤顺丸,安坤赞育丸,益仙救苦金丹,胜金丹,妇宝金丹,宫寒不孕者,艾附暖宫丸,往往服药一、二个月即见怀孕。
至于中药避孕,余经验不多,不若使用避孕工具较为妥贴,或口服避孕药亦佳,尤其妊娠坠胎,常致出血过多,不如早期刮宫,优于服药坠胎也。
妇女妊娠之后,最易产生呕吐,即谓之恶阻。重用白扁豆最良,再加刀豆子、砂仁壳、豆蔻壳、黄连、橘皮、竹茹、黄芩、白术等药。前世医家用白术汤、竹茹汤、半夏茯苓汤,均甚安妥。但要避免香燥下气之类。若孕期已久仍然呕吐者,前方重加熟地(有热者用生地),伴以少许苏叶,其效颇佳。
妊娠期间最好少服药物,注意饮食调剂,适当活动,对于母子均有利也。切忌大热,破血动胎,及收缩子宫之药。古人已有禁忌之说,不作赘述。但平时用药常易于忽视者,如白疾藜有破恶血,去瘕积,通经作用;血竭可逐瘀破积;麦芽、远志有收缩子宫之力;冬葵子、沙苑子可催生下胞衣。尤其对于有习惯流产者,用药更要慎重,如误用上列药物,胎虽下而医生尚不知其故,特此提出以引起注意。
安胎、保胎,余有验方,另列入验方篇中不赘述。
子宫外孕者,如早期发现以中药治疗,不动手术亦多有效。用归尾、红花、泽兰、丹参、川芎、赤芍、苏木之类,常达预期效果。
正产之后,世俗拘于“产后多瘀,产后无补”之说,而频饮生化汤,余有异议。张石顽曾云:“大凡血之为患,欲出未出之际,停在腹中即成瘀色,未必尽为瘀热,又曷知瘀之不为虚冷乎?若必待瘀血净后止之,恐并其人而不存矣”。尤其腹痛则必云“积而腹痛”,孰不知产后子宫收缩,其痛并非因有积瘀。
昔年余曾诊北京排子胡同天门会馆某妇,产后连服生化汤旋即发热。医为瘀血作祟也,更进大量破瘀之药,非但发热不退,而血流不止,饮食不进,气息奄奄。余诊其脉三、五不调,形如雀啄。病妇语低声微,频言:“流血即将流死矣!”立即以独参汤,继进大剂十全大补汤加姜、附频频饮之,始得挽回。产后妄用破血活瘀之剂,应深以为戒。产后发热,即产褥热病,余另有验方,屡用辄效,已列验方篇中,但不得不突出一点而论者。时医常云:“产后当大补气血,既有杂病亦末治之,一切病多是血虚,皆不可发表”等语,医者墨守此法常致贻误。产后气血均虚,虽不可否认,然虚中有实,亦不可一笔抹煞,况乎产妇素质亦有健弱之别,绝不可一律言虚而忌表。
余治产褥热用炒黑芥穗为主药者,以其既人血分,又可引邪外出,而不致表散太过,引起汗出亡阳。产后血分本虚,外邪极易人血,若按习用解表办法,是必表益虚,津益伤,而热仍不退。但如只治其里,或因产后之虚而补之,是必邪出无路。炒黑芥穗之妙用,即在于引邪由里外出,表里均无伤也。《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日“有故无殒,亦无殒也”。此语应深思之。
产后血晕,一曰恶露乘虚上攻,一曰气脱而晕。临床所见,实以后者多于前者。凡属气脱,独参汤饮之即回,不可拘于“新产不用参”之说。但形、脉、证确属血逆之晕者,芎归汤、失笑散亦宜。
产后乳汁不下,用猪蹄汤、涌泉散等医者已熟知,若用花生米(连薄皮)数两,煮极烂,连汤服之,下乳甚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