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栋梁：致敬曾经的中等师范生 ‖ 窦小四
国之栋梁：致敬曾经的中等师范生
文／窦小四
我的两次非常清晰的从蒙昧，走向思想的启蒙和开悟，甚而后来逐渐养成的对于学术的勤谨和严格态度，是经由两位中等师范生的点拨和启发完成的。
第一位，是我的弟弟，那时候，他其实还很小，刚刚从天水二师毕业。
有一天，他问我：“你觉得文革给我们国家造成的最大损失是什么？”
我那时候还在大学，囿于一个才从乡村高中毕业的乡下女子的思维，我说：“是相当一部分文艺界精英和无数典籍艺术品的无存于世吧。”
他却说：“是毁了我们中国人民族品性中的单纯和天真，也毁了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忠实与赤诚，简约地说，就是摧毁了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根基。”
只一言，顷刻间，如同醍醐灌顶般，我的思想得到开悟，也就是从那儿开始，对于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仿佛索取到了一条道路，开始学着往宽阔处、纵深处思考。
第二位，是时任我们马关四中的窦文天书记，我一直尊称他为我的恩师。
有一天清晨，我刚进校门，就被正在和三位同事侃学术的他以呼留耳，看我站定，就扬手问我：“窦学生，听说你中文学的好，我们几个探讨了半天还没探讨清楚，你给我们做个判断，你说《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婆母不待见？”
我深知自己知识浅薄，支支吾吾不敢乱说，又被逼无奈，遂拿出课本上的死知识，乱说一气什么“俄狄浦斯情结”之谓。
没想到窦书记笑眯眯开始给我们耐心地阐述他的观点，他从文本入手，详细分析起来，说：“你看刘兰芝，文中写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十七哈，注意这个年龄关节点，是个很适合生育的年龄点，可是，后面你再看，后面有一句也很关键的——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就是这句，现在明白了吧？而且，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得出结论，焦仲卿的母亲之所以不待见刘兰芝的原因，就是因为刘兰芝尽管十分出色，但一直未曾生育。窦学生不信，那你自己再读一遍文本，你看看是不是从头至尾，原文中都没有一个字符提及或者暗示刘兰芝怀孕或者生育过。然后呢，最终的结论也就出来了，我们中国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有后人啊，这个问题不要说是放在古代，就是放在现代，都是个很让公婆恼怒的问题。再者说了，虽然说导致刘兰芝不孕的因素有很多种，比如焦仲卿的忙碌不归家等等，但是，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婆婆这个角色，她只能也只会把毛病归结到儿媳刘兰芝身上，这就明了了吧，为什么焦母不待见刘兰芝。”
至于刘兰芝为什么不被焦母所喜爱，原因至今没有定论，各有所云，然经此一论，恩师窦书记对于学问、学术的专注专心之态度，以及对于治学、为学、教学事业的精进努力之精神，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次探讨，对于我对待学术问题的眼界和思想往纵深处行走，以及我对待学问的态度往精细专注处探索，乃是“第一次启蒙”的重大和重要。
由此一事，又让我不由得想起这次探讨之前的一件事，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一，有一天，给我们上课的语文老师有事请假，便临时由窦恩师给我们替补上了一节课。
我记得那天是讲解试卷，令我当时就觉得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整整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窦老师只给我们讲完了全套试卷所有选择题中的第一题“找出以下四个选项中有错别字的一项”，ABCD四个选项属下，分别是四个成语。
恩师窦书记，他并没有宏阔而大致地只教会我们如何，也就是凭借何种方法找出其中有错别字的一项，解决方法论的问题，以及简单地指出到底其中哪个字或者哪几个字是有错误的，而是，他将整个该题目统管下的十六个成语，从造字法、字音、字形、字意、该字该成语最早出于何处，中间又被常用于何种场所语境，它被用于何种场所语境的时候，具体是什么精确的意思、意义，以及在该字该词整个字形字意流变的过程当中，它又产生、旁生、衍生、引申出一种或者哪几种相同、相近，甚至相反的，甚而风马牛不相及的读音、意义、用法和典故来的，以及该字该词语有哪些特殊用法，一一进行了外科手术一般精细而全面的分析和讲解。
我不知道我的其他同学们是否能够记得此事，但是，窦老师给我们上的这节课，我是永生也无法忘怀的。
窦老师和我的弟弟，他们都是经由早期的中等师范学习毕业而进入我们国家教育系统的普通教师，他们两个，只是我们国家早期师范生其中的两个，是很有代表性的两个典型。
一四年暑中，我闲逛长安城，至陕西师大国际汉学院，便进去拜望主任，谈起硕博相关事，他慨叹学院部分老师因为基础学历的缘故，而无法获得与他们的贡献和成就相匹配的职称认可和学历落实，因为早年并不十分强调学习英语，而英语又是现在各级各类考试的必考科目，他们中的大多数跨不过这个门槛。进而言到，包括汉学院在内的整个陕西师大，以及我们国家很多高校、中小学各级各类不同层次的学校中，为我国教育事业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很有一部分都是从最早的中师毕业的学生。对于这个看法，我十分认可。
后来，我从北西师辗转南西师读书，继而进校任教，历经十几年时间直至今天，在我所从学从业和所接触的教育者中间，论起能力的全面发展、知识的储备丰富、兴趣的广泛涉猎，以及工作态度的谨慎严格，早些年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的这一批人，都是最强的。
还是从我最熟悉的人中间说起，比如我窦老师，比如我弟弟，比如我姐夫，比如我后来的从早期的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的我的老师们，领导们，同事们，他们，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几乎是拿起什么会什么。
他们无一例外都写得一手过硬的钢笔字、粉笔字，他们无一例外教学思维都逻辑严密，工作态度敬业严谨，他们懂乐理，随时随地随口都能弹能唱能谱曲，他们会画画，他们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们都篮球、乒乓球打得很好，他们都会手工制作。每次开会，与我相邻而坐的傅春燕老师，总是在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领导们还没有落座之前，就已经用那闲余的三五分钟时间，在一个闲余的本子上几笔就画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抑或一个风姿倩倩的美少女来。而且，我还发现，就是他们，这一批最早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的多才多艺的人们，他们基本上都性格开朗，志虑纯真，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腹中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在时时刻刻充盈着也欢喜着他们的心吧。
美好的人，是一面反观自己的镜子，看到他们的优秀，于是我就开始反省，其实我时常反省，说句很内心的话，我不敢说别的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怎么样，我就我自己而已，我是深深地知道我自身的、比起这一批人的不足的。
我有个习惯，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一直很喜欢听那些曾经从中师毕业的老师们的课，我喜欢他们写在黑板上的如同刀刻般笔直规整的粉笔字，我喜欢看他们设计得简约精要的板书，以及喜欢看他们教学讲课时候，逻辑思维的严密和教授课程时候表情中的庄严肃穆，这些，全部，都是些能让人的心很安定，很是自然地充满了尊敬和想要看齐的心。
我一直觉得我们小学和中学的学制太长了，竟然占了一个人一生中的十二年，后来，忽忽大学四年，忽忽研究生三年博士又三年，在如此漫长的学习过程中，我们都一直在为一张最终的学历和最后的就业而思考，却没能分出三五年时间，教会我们一些非常具体的实际操作的能力，爱美的能力，学会生活的能力，以及感知爱、给予爱和非常有力度的、非常到位的传承美与爱的能力。
反过来回头看，恰恰是曾经的中师教育，他们那时候的学校教育，短短四年时间，就十分丰富而详尽地包含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开发和发展学生能力、开拓和挖掘学生智能和思想的课程。
此文中，我无意于批判现存教育的歧与痦，因为这个命题太大了。而是，我一直想表达我心中的对于这一批早些年从中师毕业的教育行业中的奉献者的敬佩和感恩之心。正是他们，在我们国家因为历史的、政治的、国际国内环境等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师资匮乏时候，甚而是在现代，他们这一批人对我们国家建设和教育事业发展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是基石作用和传承性质的。我想，我们的共和国能有今天，我们国家的各行各业，不只是教育行业，能有今天如此纷繁辉煌的成就和局面，他们，功不可没。
因此，今日里，我非常认真而虔诚地写下这一段瘦弱的文字，用来向曾经的全体中等师范生致敬——你们，真正是当得起的我们共和国的“国之栋梁”。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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