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征文｜忆初中班主任王龙义老师

征文启事｜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

师  恩  铭  记

——忆初中班主任王龙义老师

作者：刘东玲

老生常谈。真烦。讲完了吧。我正靠墙拐垂头站着，略略歇了口气。放开绞着的双手，耸耸鼻尖，微微抬起眼皮，在屋子里来回睃了一圈，余光掠过班主任的一张黑脸，吓一哆嗦，眼睛慌忙垂下，双手重新绞在一起。

办公室摆着四张旧桌子，每张桌上都堆着一摞摞作业本。屋里还坐着别班两位老师，一男一女。听女老师问：“王老师，这孩子不像'害’的，犯什么错误了？”男老师呵呵道：“害，不害，不能看外表的。”班主任回答：“她'害’也不是'害’，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男老师又问：“王老师，到点了，去不去食堂吃饭？”“去呀。”“同学怎么办？不去吃饭？”女老师是说我。“饿着，面壁思过！”班主任说。“厉害，不过爸妈晓得要心疼哦！”男老师咯咯直乐。“不让吃饭，这不好吧！”女老师咕噜着。三人起身拿搪瓷缸走出去。“咔哒”，门锁了。

哎呀，总算自由了！松松胳膊腿，扭扭酸胀的脖子。一抬头屋顶网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网里还趴着一只黑乎乎的大蜘蛛。死东西，长这么胖，肯定没少吃蚊子。哼！不是够不着，今天肯定打死你！让蚊子都去吸“洞人”的血！

“洞人”是初一时我给班主任王龙义起的外号。源于这位安师大英语系高材生长相奇特，酷似历史书上的“类猿人”。同学们听了直捧腹，说这外号起的好，形象！此后私下交流都喊班主任的“代号”，多是话未开口，先一阵哄笑。

远远飘来食堂的饭菜香，肚子真饿！这是班主任惯用伎俩，美曰，饿其体肤。别说，班上几个“害鬼”就怵这个。好吧，饿就饿，只是空荡荡的一个人罚站无趣的很。诶，对了，这屋不缺笔和纸。屋角这么大的蜘蛛还第一次见到，描上几笔再说！脚一抬，差点绊倒，脚边是几捆没拆的暑假作业。哈哈，要放暑假了！让你个“洞人”管我，不会去我家管吧！而爸妈必定要上班的！

“上课画画才罚站的吧！”骇一跳，扭头女老师站在身后。我赶紧站起来，退到墙拐垂头站好。女老师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馒头，说，王老师太严格了，罚站归罚站，饭还是要吃的。我摇头，不敢接。女老师把馒头塞到我手上说，拿着，老师管你是为你好，喜欢画画不是坏事，过度沉迷，影响学习就不好了。她又走到桌边，拿起我刚画的蜘蛛观看，点点头又说，嗯，有绘画天赋，可惜生在小地方了。

多年后我才明白女老师话的意思。绘画、音乐、舞蹈这些当今推崇为艺术的事物，在中国八十年代小镇居民眼里，就是些旁门左道，不务正业。即便爸妈念过书，在单位上班也没有不一样的意识。面对我从小无法抑制的绘画天性，我妈从来嗤之以鼻。“画小人能画到饭吃？女孩子最要紧是考工作！有了工作才值钱！”长大才知道“值钱”的真正含义，有了好工作，就能嫁到好人家，过上安稳的日子。这才是大部分人羡慕的人生。

初二那个暑假我妈对我施行了高压政策，源于班主任家访时对爸妈说过，只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女儿能考上高中或中专。那时汤沟中学升学率很低，源于学生大部分是汤沟街上的。拿学校老师的话说，都是来混的。“我就说嘛，数学物理老考不及格，都是'画小画’害的！”班主任的家访让我妈信心倍增，整天“王老师说的”挂在嘴边。

热爱的事物轮番被指责和打击，整个少年时期的我，内心苍白忧郁。无法冲破的堡垒表现在外在，便是“倔强”和“玩世不恭”。功课并不费力，就是不愿认真去学。面对老师家长的“着急”，甚至有报复的快感。

暑假上午做作业，下午背课文，晚上浏览辅导书和各种文学杂志。爸妈平常节省，订杂志可大方，家里订的杂志少说七八种。原因明了，王老师说的，多读多看，作文才能得高分。不过看得多的确有效果，我的作文进步很大，开学后学校作文比赛还获了二等奖。这让我妈得意极了，“钱没白花”被她唠叨了三个月。

作文得奖后，下午上自习课，班主任经常夹着我的作文本来班上。兴冲冲说：“同学们，停一下。朗读一篇作文给你们听！”O型腿，八字步，操一口乡土普通话，左手拿着作文本，右手使劲揪下巴稀疏的山羊胡。读到得意处，还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彼时，这位班主任老师大学毕业才两年，年龄也不过二十六七，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但因皮肤黑，长相显老，加上这姿态，像极了吟哦的老夫子。同学们在下面一个个哧哧发笑。

好景不长，我的学习成绩刚有些起色，又迷上了武侠小说。那时学校周围许多农家租武侠小说赚外快。金庸、梁羽生、古龙，这些小说大师一个比一个能写会扯。为了租小说看，我饿着肚子，省下每天的早饭钱。租书规定时间必须要还，过期要付两倍的租金。着急小说要还，可还没看完，只好冒些风险了。上课时把小说偷偷放在课本下面，等老师在黑板书写时赶紧打游击。

如今回想。这些小说大师编织的武侠世界确实祸害了那一代少年。年少少心智，以为长大了就是像小说里的大侠一样，执剑天涯，世界任我闯。等世事艰辛尝遍，方明白年少读书时被荒废掉的光阴，是多么可笑的存在。

期末考试前的一天，数学老师怒气冲天把我拽到班主任面前，老大嗓子吼：“这位学生以后不准上我的数学课，不但自己上课看小说，还带其他同学看！你瞧瞧，没收的这些小说，都说是她花钱租来的！”送走数学老师，因为下午高中班有英语课，班主任没有当场发作，但我看见他的脸已经气得黑里泛绿。

又被锁在教师办公室关禁闭。记忆中的那个下午好漫长。屋内阴冷潮湿，屋角的蜘蛛网也不见了。一阵朗朗读书声从窗外传来，内心空荡发紧，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让我既害怕又后悔。数学老师真不准我上课，以后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这事跑不掉，肯定要通知家长。不学好，又在学校犯错误，爸妈知道后绝不会对我手软。可以预见的皮肉之苦让我不寒而栗。

好久门开了，几位老师一起说笑着走进来。我浑身直打颤，“哇”一声哭了。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不是犟么，也晓得嚎了？”我哭的更凶了。女老师没有过来安慰我，叹口气，摇摇头。过会，几位老师一起离开了。班主任坐下问：“说说，哪来的钱租小说？”“早饭省下的。”“厉害，真行！”“再说说，为什么要哭？”我抽啼着：“王老师，以后保证学好了，再不看小说了。”“哦？拿什么保证？”“拿人格保证！”班主任“噗嗤”一声乐了。可能“人格”这个词，从一个幼稚的学生嘴里说出来很滑稽。

“那好，你回去吧，晚上写个检查，写深刻点！明天去给数学老师诚恳道歉。”班主任站起身说。难道这事过去了？我停止哭声，呆着不敢相信。“还不走哇！等会食堂打不到饭去你家吃。”我拔腿就跑。

时光匆匆，转眼三十年过去。这些年忙工作、忙家庭，很少去回忆过去。适逢“文乡枞阳”公众号主办“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征文，才回忆起那段“青葱岁月”，想起与初中班主任王龙义老师相处的三年时光。老实说，我对这位班主任老师的感情是复杂的。要不是他的影响和管教，也许我能实现当画家的梦想，或者，早早被生活的泥潭吞没。

“也许多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小路——”这是美国诗人佛罗斯特著名诗歌《树林里有两条小路》。熬过“叛逆期”，最终我选择了许多人走的那条小路。有了稳定的工作，在小城过着安稳的生活。而听说王龙义老师在汤沟中学工作七八年后辞职经商。商海沉浮，据说先发家后破产，妻子还和他离了婚。

不知从人多拐向去走人少那条小路的王老师可曾后悔过？如今，已至中年的我，仍然佩服人世间所有勇敢者，面对艰难选择时的那种勇气！

师恩铭记，惟愿王老师安好！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