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年年二月风(付秀莹)

付秀莹

从学校里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

兰月骑着电动车,日日日日往家里走。才刚开春,风里头就有一点消息了。杨树柳树的枝子,也都变得柔软了。空气里有一点濡湿,还有一点微微的甜味,扑在脸上,痒梭梭的。不断地有小蛾子小蝶子往她身上撞,忍不住拍一把,倒拍了一手金色银色的粉粒子。路两旁是麦子地,这个时候,倒看不出是绿的来了,却像是深蓝色的,蓝得发黑,一大片一大片,直延伸到天边的云彩上去。

联合小学在村外。再往东去,过了一片庄稼地,就能看见苌家庄了。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都在这联合小学念书。兰月从一年级教上来,眼下教的是五年级。村里的孩子们不好管,小牲口儿似的。一天下来,兰月觉得口干舌燥。

快到村口的时候,老远见敏子立在门口骂街,四周围了一圈村里的闲人,也有劝的,也有白看热闹的。敏子蓬着头发,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骂得正起劲儿。兰月听她骂得不堪,有心绕道过去,不想这电动车忒快,正迟疑间,却早来不及了。兰月只有硬着头皮下了车。

敏子一眼瞥见了兰月,更是来了兴头儿。一口一个小妖精,一口一个贱老婆。两手啪啪啪啪啪啪拍打着膝盖,一声一声哭诉起来。兰月只好过去劝道,你这是怎么了嘛?有话咱们回家里去说。这街坊邻居的,叫人家笑话。敏子擤了一把鼻涕,哭道,我才不怕人家笑话!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就是要臊一臊她的脸皮!我到底要看一看,那不要脸的,脸皮能比城墙还厚!兰月见她这样子,情知是劝不动,便走到一旁,掏出手机来,给她兄弟兰群打电话。拨了一半,想了想,又挂掉了。敏子正骂那小养汉老婆,偷她家男人,放着家里的不吃,专偷别人家的,隔锅饭香是不是?人们听她骂得不像,都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人群里有和敏子不对付的,也有和那小妖精不对付的,见了这一场好戏,心里十分称愿。

兰月赌气骑上电动车就走,老远了还听见敏子在骂,一家子混蛋!老的老的混蛋,小的小的混蛋!混蛋老子,养出这样的混蛋小子!只剩下一个识文断字的,也是一个识文断字的混蛋!兰月心里气得冒火。

一进院子,见顺春的摩托车在槐树下停着,东边厨房里传来油锅炒菜的声音。小妮趴在网上打游戏,见她回来,头也不抬,叫了一声妈,接着忙她的。兰月把包扔在沙发上,也不换衣裳,就歪在那里,看着小妮的背影发呆。顺春端菜过来,一手一碗,嘴里叫着,快点快点,撩帘子。兰月也不动,顺春烫得直跳脚儿,大着嗓子喊小妮。小妮赶忙跑过来,替她爸撩帘子。顺春把碗咣当一下扔在桌子上,嘴里丝丝哈哈的,两只手飞快地摸着耳朵垂儿。见兰月呆坐在沙发上,衣裳也不换,手脸也不洗,疑惑道,怎么了这是?脸拉得这么老长?兰月说没事儿。顺春便俯下身子,看着她的脸,说没事儿?真没事儿?兰月说,真没事儿。顺春说,谁信。没事儿能这个样子?兰月说,我没事儿你还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盼着有事儿呀?顺春被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兰月口气就软了,说吃饭吧。又扬声叫小妮吃饭。

桌子上摆着两碗菜,一碗葱花炒鸡蛋,一碗白菜炖粉条。馏卷子,熬的小米粥。小妮一个劲儿地挑碗里的粉条。兰月说,挑三拣四的,一个闺女家。小妮说,闺女家怎么了?闺女家就不许吃粉条了呀。兰月说,不好看呗。兰月说在妈跟前儿倒还好,一旦离了跟前儿,到人家门子里去,叫人笑话。小妮笑道,多远的事儿呀。真操心。顺春搛了一箸子粉条,放到闺女碗里,说多吃点,在自己家里,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小妮就笑。兰月说好,你们气死我就舒坦了。顺春又搛了一箸子炒鸡蛋给兰月,说那我们可舍不得,是吧妮儿?冲着小妮挤挤眼。兰月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吃完饭,兰月坐在桌子前批作业。批着批着,到底是心神不定,就过来跟顺春把方才遇见的事儿说了。顺春说,按说你们家的事儿我不该多嘴。你这个兄弟媳妇,真不是好惹的。兰月说可不是,她就是刁。顺春说,也不是刁,是太泼了。顺春说得理不饶人,黄鼠狼还不能一口就把鸡脖子咬断哩。为了这个,她得把你兄弟揉搓死。兰月恨道,也是他活该。顺春说,哪里有不馋嘴的猫呀?小年轻儿们,这一辈子,谁还没有迈错脚步的时候?兰月听他这话,只管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笑眯眯的,也不说话。顺春笑道,看着我干吗呀?我是打比方,劝你哩。兰月说,那你哩?你有没有迈错过?你是不是馋嘴的猫呀?顺春笑道,冤死了我了。真是比窦娥还冤呀。我不过是好心劝你,你倒反咬我一口。兰月仍旧不饶他,逼问道,问你哩,说呀。顺春没法儿,只好大声叫小妮,小妮,你妈她叫你哩。兰月照着他的背上就是一下子,又是咬牙,又是笑。

第二天早晨,刚起来,电话就响了。她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兰月听着听着,就烦了。说娘呀,我还得上课哩。 等我下了学,就过去看你。好说歹说,劝了半晌,她娘才放了电话,兰月倒急得出了一身的热汗。慌里慌张吃了一口饭,就往学校里去。

街上人不多。不时地看见背着书包的孩子,磨磨蹭蹭去上学。一路走,一路玩儿。小石子儿被踢得骨碌碌乱跑,孩子紧紧追着不放。放羊的老五在后头喊,谁家的孩子呀,看把书包都丢啦。那孩子赶忙回头看自己书包,冲着老五就吐唾沫,唱道,老五老五,娶个母老虎,娶不到家,弄个母羊当媳妇。老五就骂道,吃屎的孩子,不学好儿!

一进学校大门,上课铃就响了,兰月放下电动车,直接就往教室里跑。校长峰林正立在一楼的台阶上,黑着个脸。兰月也顾不上打招呼,喘吁吁跑过去了。

头一节课上得乱糟糟的。好不容易下课铃响了,兰月抬头一看,见峰林竟然在门口立着。她心里一跳,脸就红了。又憋着尿,也不好就跑着去厕所,只好叫了一声,刘校长。峰林仍旧不开口,等着她。她解释道,早晨起来有点不舒坦,就……晚了,还算万幸,没误了课。峰林这才说道,以后注意。大家都看着哩。上班不是赶大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兰月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也顾不得峰林看着,慌里慌张就往厕所跑。

日头照在操场上,明晃晃一地碎金烂银。围墙上粗粗笨笨写着几个红字,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围墙外头,是大片大片的麦田,绿湛湛的,给阳光一照,像是起了一重绿烟,薄薄软软的,绸缎一样。厕所在操场边上,老远就闻见一股子尿骚味。地下湿漉漉的,一蓬一蓬的小草早悄悄冒出来了,野蒿子,马生菜,灯笼草。这个时节,要不了几天,来上那么一场雨,这些草们就该长疯了。

上完两节课,兰月才回到办公室,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喝。慧欣见她这样子,笑道,怎么像是从上甘岭上回来的呀。兰月说,渴死我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慧欣拿下巴颏儿指了指外头,小声说,被逮住了?兰月说可不是,今儿个倒霉。慧欣说,还有更倒霉的哩。指给她看窗户外头。小苌正推着摩托,蹑手蹑脚进院子,峰林倒背着手,立在一旁看着。兰月吐了吐舌头,说,够他喝一壶的。慧欣撇嘴道,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小苌这家伙,活该。

晌午,离家近的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就带饭。兰月正预备着回家,见小苌冲她招手,手里端着一个大饭盒。兰月笑道,今儿个带啥好吃的啦?小苌说看看不就知道啦。打开饭盒给她看,原来是饺子。韭菜馅儿,一块吃呗?慧欣走过来说,太明显了哈。远一个近一个,苌老师,这可不大好吧。小苌说你不是不好吃饺子么?慧欣说,谁说我不好?我还偏就好吃韭菜馅儿的。说着捏起来一个就吃。兰月笑道,我得回趟家,还有点事儿哩。你们吃呀,多吃点。

正是吃饭的时候,街上人不多。路过村委会小白楼,小坷垃家的炸馃子摊子上正热闹着。小坷垃媳妇穿着一条白围裙,上头油渍麻花的,正忙着一面夹馃子,一面收钱找钱。小坷垃管炸,把手里的面团弄得啪啪直响。兰月闻见那馃子的香味,有心买几根回家吃,想了想,又罢了。家里还有昨晚上的剩饭哩,不吃可惜了儿的。秋保家超市里人倒不多。有一两个闲人,立在收银台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篇。秋保见兰月进来,忙笑道,啊呀,人民教师下班啦?兰月笑道,是呀,还不快伺候着。秋保便把脸凑过来,小声调笑道,嫂子说,要我怎么伺候呀?兰月啐他一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扬声儿喊国欣。秋保说,她呀,不在家,进货去啦。又小声说,正好给咱们俩腾地方。兰月骂道,滚一边去。又自己到货架子上,挑了一袋豆奶,一袋芝麻糊,一箱子方便面。秋保跟在她屁股后头,一个劲儿地说,啊呀呀,还人民教师哩,也舍不得割二斤肉?

下午,一进办公室,满屋子韭菜味儿。慧欣说,没给你留呀。你回家吃好的去了。兰月说,还真是好的,剩饭剩菜。慧欣说你可真会过。省着钱下小的呀。兰月说,我哪儿敢跟你比呀。大巴掌大手的。慧欣笑道,笑话我是吧。就凭咱们那点工资,还不够塞牙缝的。慧欣说还不如人家钉皮子上亮儿的。村里那些个娘们儿家,肯吃苦的,一个月谁不能挣个几千块?哪像咱们,说出去也算是文明人儿。我呸。兰月就笑。小苌正在一溜椅子上躺着,翻了个身,弄得椅子们吱嘎乱响。慧欣就说,害得我们苌老师孤零零的,老也找不上女朋友。小苌说,谁找不上女朋友呀。真是的。多光彩的事儿,还广播哩。慧欣哎呀一声,说咱们实事求是,你还护短了。往后你那些个破事儿,少跟我说。说着摔帘子就出去了。

下了学,兰月就往娘家去。一进院子,她娘正坐在一个草墩子上摘茴香。见她来了,兜头便问,你还知道来呀。兰月一面把那些个东西搬下来,一面朝着北屋里看了看,压低嗓子说,就跟我厉害。怎么在人家面前都不敢?她娘说,我怎么不敢了?兰月说,你倒是试一试呀。吓得什么似的,到底谁是媳妇谁是婆婆呀。远的不说,就说这一回,怎么着也不能叫她在大街上撒泼,丢人不丢人?她娘朝着她又使眼色又瞪眼,兰月回头一看,敏子正推着车子回来。她娘忙说,回来了?晚上咱们蒸包子。面我都发好了。敏子哼都不哼一声,只拿下巴颏儿点了一下,算是答应了。她娘脸上有点讪讪的,说这茴香倒是挺嫩哩。兰月忙说,敏子,兰群还没下班呀。敏子说,他下班不下班我怎么知道呀。我又不是那小妖精。兰月见她说话带刺,便说,敏子你怎么这么说话呀?我好心问你哩。敏子说,嫌我不会说话呀。嫌我就让你那好兄弟跟我离了呀。兰月气得哆嗦,当着她娘,也不愿意跟她吵,便忍气道,你别指桑骂槐的。娘还在这里呢。一家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她娘生恐她们两个呛起来,赶忙说,敏子也是累了,兰月你快闭了嘴,帮我把这馅子剁了。晚上蒸包子。敏子骂了一句,吃,就知道吃。把门咣当一关,进屋去了。兰月欲要追过去问她,被她娘苦苦拦住了。

娘俩就在小南屋里弄馅子。她娘颤巍巍的,把几个鸡蛋磕到一个大碗里,预备着煎鸡蛋。兰月出嫁的时候,还是老房子。后来她兄弟兰群娶媳妇,垫高了地基,重新翻盖了。北屋是正屋,小两口住,在南墙根,紧挨着大门,又盖了一间小南屋,给她娘住。这小南屋临着大街,能听见外头来往车辆的嘈杂声。夏天晒,兰月给她娘买了空调安上,她娘怕费电,老也舍不得开。冬天生一个小火炉子,连做饭带烧水,都在这屋子里头。炉子放在屋子一角,挨着炉子用砖砌了一个台子,架上隔板,就是一个自制的碗橱。锅碗瓢盆,显得又拥挤,又杂乱。吃饭桌子摆在中间,连走道的地儿都没有了。兰月说,非得在这屋子做饭呀,多挤呀。兰月说不是有厨房吗,白闲着干吗呀?她娘说,新屋子,弄得烟熏火燎的。兰月道,人老了就不怕烟熏火燎的?她娘叹口气说,小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看得惯就多来,看不惯你就少来。兰月赌气道,你就护着吧。 护着护着,被你那亲小子反咬一口。她娘就骂她。兰月也不还嘴,只埋头多多多多多多剁馅子。她娘煎好鸡蛋,拿箸子杵烂了,盛在一个大碗里头。一面压低嗓子说,昨晚上,整整骂了大半夜。不叫兰群睡觉。兰月把刀恨恨一剁道,泼妇。她娘急忙捂一捂嘴,说小点儿声。听着哩。兰月说,听见正好。年纪轻轻的,倒学会了撒泼耍赖那一套。她娘急道,听见了更得找碴了。她娘说这一回,正好抓住了兰群的不是,不闹个底儿朝天才怪哩。兰月说,叫她闹。还反了她了。她娘叹口气说,兰群也是,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叫我在人家敏子面前,嘴里没了舌头。兰月说,你在人家面前,啥时候嘴里有过舌头?都是你惯的。做这么个小买卖,赚不了几个钱,成天价穿得,人五人六的。她娘说,也是那养汉老婆贱!母狗不叉腿,怎么能招了公狗上身?又觉得这话难听,又说,那媳妇真不是好的,听说做闺女的时候就不规矩。要不是那贱老婆勾引,兰群怎么会这么糊涂?兰月说,你就护着吧。她娘说,兰群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兰月说,甭管是怎么回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反正这丑事儿是做下了。村里这些人,没缝儿的鸡蛋还想下蛆哩。兰月说也甭怨人家敏子闹,谁碰上这事儿能过得去?她娘压低嗓子说,昨夜里我听着,又哭又闹的,要跟兰群离哩。兰月说,嘱咐兰群,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充英雄好汉呀。说话柔软点。叫她闹一闹,把气发出来,也就好了。她娘只是摇头叹气。

娘儿俩正蒸包子,听见外头门响,跑出来一看,见敏子骑着电动车要走,后头背了一个大包。兰月赶忙叫她,问她这是去哪儿呀,包子就要熟了。敏子二话不说,骑上电动车,日日日日日就走了。她娘急道,准是回西河流啦。她那娘也不是个省油的,回去一挑唆,这事儿可就难办了。兰月气得把手里的箸子一扔,就从兜里掏手机。见她娘看着她,便说,给你那好小子打电话。是他惹下的祸,甭老叫别人给他擦屁股!

好像是起雾了。这个季节,地气都渐渐蒸腾上来了。湿气又大,到了夜晚,便雾蒙蒙一片。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仿佛是一点一点的萤火虫,一高一下的。草木们都还懵懂着,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又还不大确定。田野里的麦子们却忍不住,郁郁青青的,散发出热烘烘的躁动的气息。正走着,见迎面拐出来一个人,差点跟她撞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改雪。兰月说,啊呀,吓我一跳,吃了不?改雪说,吃了呀。你哩?这是才下学呀?兰月说,我去我娘那儿坐了会儿。该雪说,听说敏子又闹哩?兰月不想提这事儿,打岔道,我吃了,小妮还在家哩,我得赶紧回去。改雪却笑道,心还挺大,还吃得下饭呀。敏子那张嘴,老天爷,真厉害,刀子一样。兰月心里烦恼,脸上便不笑了,说了一句走了,骑车子就走。改雪还在后头喊,走这么快呀。还没说完哩。

回到家里,顺春还没有回来。小妮正在沙发上,仰面八叉躺着玩手机。兰月一看,不像是吃过饭的样子,便说,你爸哩?还没回来?小妮说,他说晚点回来。兰月说,那你怎么不弄点饭呀? 小妮说,我泡了一袋方便面。兰月见她眼睛不离手机,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气道,这么大个闺女了,怎么还不知道心疼人呀?你要我操心到啥时候?小妮正玩得高兴,不防备被她娘训了一顿,一个翻身起来,通通通通跑到自己屋子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兰月气得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烦恼着,喜针的电话却来了。兰月饿着肚子,哪里有心思敷衍她。喜针却噜苏得厉害,车轱辘话尽着说个没完没了。兰月只有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听了半晌,方才听出一点滋味来。喜针那头听她半晌不说话,问道,你听没听啊,我可是都为了你家好。兰月忙说,听着哩听着哩。嫂子,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咱说话可得拿捏好了呀。喜针说,这个你放一百个心。我活了半辈子,连这个都不懂?兰月呀,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咱们好歹是一家子,我还能往岔道儿上支你呀?

放下电话,兰月在沙发上坐着发呆。怎么她就忘了,喜针是敏子的堂叔伯姐姐。敏子这一回西河流,准是敏子她娘给喜针打电话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这才多大工夫,从西河流到芳村,就早传得满街都是了。揣测方才喜针那口气,是想着叫她娘带着兰群,亲自去西河流,上门赔不是。如若不然,那敏子就不回芳村来。兰月心里叹一声。她娘倒还罢了,一向是怕媳妇怕惯了的。可要是让兰群去弯这个腰,他怎么肯?怎么说呢,兰群这小子,早先也是一个绵软的,在媳妇面前,最是会做小伏低。那时候,家里过得也不大宽绰,敏子呢,又是个泼辣角色。在娘家又是老生闺女,一向是掐尖儿要鲜儿的主儿。这些年,在刘家,兰月是个事儿少的,又是大姑子,向来肯容让着她。婆婆也是个老好人儿,生怕得罪她,兰群呢,更是手掌心里捧着,敏子便越发得了势。后来有了儿子,自以为从此坐稳了江山,越发猖狂了。兰群在镇上开了一家药剂店,专卖制皮革的药剂。这些年,虽说是上头一直要治理,皮革生意没有早先好了,可整个大谷县,有多少人靠着这皮革吃饭的?这皮革药剂店的生意十分红火。眼看着,这些年兰群挣下了些钱,买了车,又在村子里跟人家套买了一大块宅基地,预备着盖一栋二层楼。现今小子才十来岁,年纪还小,要是早早盖起来,到娶媳妇的时候,也该旧了。兰群就不着急盖。这么好的光景,不想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谁会想到呢,兰群这么一个腼腆的小子,如今也变坏了。那小妖精,不是旁人,正是村子里一个年轻媳妇,叫做彩棉的,在镇上的一家服装店打工。这彩棉男人长年在外头工地上干活,彩棉把孩子扔给婆婆带着,自己也出去挣个零花钱。也不知怎么一回事,这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村子里都传开了,说是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在城里逛商场了,一人一个大墨镜,跟特务似的。也有人看见他们两个在镇上的饭馆里吃饭,脸对着脸。传到敏子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敏子都快要气疯了,寻死觅活的,一口一个小妖精,一口一个贱老婆。说句实在话,那彩棉长得,怎么说呢,粗粗笨笨的,冷眼看上去,不妖不艳,倒是沉稳老实,最像一个农村妇女的模样,哪里能跟这些个花花事儿沾边儿?真是叫人想不通。兰群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呀?

门口灯影一黑,是顺春回来了。见兰月痴痴呆呆的样子,笑道,怎么啦?吃饭了没有呀?兰月叹口气说,光气就气饱了,还吃哪门子饭呀。顺春就洗手,去厨房里做饭。兰月听他在厨房里忙碌,心下有些不忍,便跑过去,说别费事儿了,也不饿。顺春说,你是胃里有火, 觉不出饿来。就煮碗面条,想吃不?兰月叹口气说,好。

不一会儿,面条就端过来了。葱花炝锅,还有一个荷包蛋在上头,煎得金黄金黄的。兰月闻着那香气,觉得有了些胃口,又让顺春倒点醋来。一碗面下去,身上汗津津的。心里也不像方才那么紧巴巴的,揪得难受了。顺春要去洗碗,被她一下子拽住了。她叫他在身边坐下,靠在他身上。顺春身上有一股烟草味,混合着皮革特有的味道,烘烘的,叫人觉得没来由的踏实和安心。顺春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怎么了这是?兰月不说话,直往男人怀里拱。顺春说,怎么了,走,到咱们屋里去——叫妮儿看见。兰月说,看见怎么了?我的男人,我光明正大的,一不偷二不抢,我怕谁?顺春说好好好,姑奶奶,你不怕,我怕行了吧。妮儿大了,咱们得避着点儿。说着抱起她就往卧室里走。急得兰月叫不是,不叫不是,挣又挣不开,只好千惊万险的,任他抱着去了。

早晨,果然下起小雨来了。淅淅沥沥的,也不大,却很紧。雨丝细细的,一千簇一万簇银针似的,从半空里落下来,落在树木上,花草上,苏苏苏苏地乱响。街上的人们见了,相互感叹着。好雨呀。是呀,好雨。大街上湿漉漉的,麦田里也湿漉漉的,却是更加碧绿了。整个村子烟雾蒙蒙的,被微风一吹,便恍惚了。

兰月骑着电动车,也没有打伞,一路就到了学校门口。老远就看见芳村联合小学几个大字,被雨洗得更醒目了。校园里种着泡桐树、白杨树,还有槐树。楼前头的花坛里,迎春花开了,嫩黄嫩黄的,像是吹弹得破似的,在细雨中显得又明亮,又新鲜。旁边一棵万年青,油汪汪地绿着,简直要绿到人的心里去了。兰月撩帘子进屋,差点跟小苌撞个满怀,不由得红了脸。小苌更是脸红脖子粗的,一迭声地对不起对不起。慧欣在一旁倒啪啪啪鼓起掌来,笑道,好呀,这实在是极好的。又道了个万福道,小主,今儿个面若桃花,不是有什么喜事吧?兰月笑道,本宫骑了一路的电动车,也乏了,快去沏碗上好的香茶来。慧欣啐道,美得你。小苌早趁机溜了。兰月说,这小子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慧欣笑道,还能什么事儿?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呀。苌老师可都二十有五啦。想媳妇了呗。兰月说,可也是。多好的小伙子呀,如今村里这些个闺女们,都长了一双势利眼。专门盯着那些个暴发户,堂堂人民教师,这些个小妮子们就看不见?慧欣冷笑道,她们只认识钱。除了钱,怕是连亲娘老子都不认得。

晌午饭懒得回家吃,兰月就到门口的小卖部买点吃的。雨还在下着,依然是不紧不慢,却是又细又密。小卖部其实是门房开的,在窗口开了一个小门,收钱取货。门房是校长峰林的老丈人,苌家庄人,总也有六十多岁了。专卖一些个花花绿绿的小吃食小玩意儿,挣学生们的钱。兰月在那货架子上看了一遍,总没有可吃的东西,正要往回走,却看见小苌立在楼前朝她招手。兰月湿漉漉地跑过去,随着他进了屋子,见地下有一个小电炉子,上头坐着一只小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兰月说,不是不让用这个么?小苌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老师哩,在原则性基础上要发挥灵活性。兰月笑道,你还真灵活。做什么好吃的?小苌说,尝尝我的天下第一面条。兰月见办公桌上有一大塑料袋干面条,一把青菜,一袋盐,一小瓶香油,一纸盘鸡蛋,碗筷子齐全,便笑道,还真齐全哩。小苌说,必须的。就煮面条,卧鸡蛋,末了,才把一把洗干净的青菜绿生生扔进锅里,又点上香油。屋子里热腾腾的,香气扑鼻。正说着话,兰月说,慧欣哩?叫她一块吃呗。小苌说,她去她姑家了。她姑家今儿个待且(客)。兰月说噢。两个人就吃饭。正吃着,听见有人敲门。兰月赶忙说,快,把电炉子收起来。小苌收起来,去开门。却是一个胖胖的妇人,敞开嗓门便问,谁是刘老师?小苌说,你是?胖妇人说,我是耿乐乐他妈。我找刘老师。小苌说,哦,哪个刘老师?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刘老师。妇人说,刘兰月。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兰月赶紧说,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儿?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兰月,说啊呀,怪不得。我家乐乐老说他们刘老师好看,是挺俊哩。兰月脸红道,你有什么事儿呀?孩子好点了吗?他请假好几天了,说是病了。妇人说,实话跟你说吧,孩子根本就没有病。我和他爸不想叫他念书了。兰月急问道,怎么不念了?孩子挺聪明,说不定往后有大前程哩。妇人说,能有啥大前程呀?村子里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就算是考上了,家里头没人没势的,工作也难找。还不如出去打个工,早点挣下钱了,早点娶媳妇要紧。兰月笑道,孩子才多大,怎么就说到这个上头了?这年头,文化吃香。再怎么,也不能当个睁眼瞎呀。妇人冷笑道,文化吃香?你们倒有文化,怎么在这小屋子里白水煮面条吃?村子里那些个大老板们倒是睁眼瞎,个顶个金山银山的,几辈子享不尽的福。吓,还跟我这儿讲大道理!兰月急得直说,千万别不让孩子念书呀。可不敢把孩子给耽误了呀。再说不出别的话来。那妇人说,我也就是过来说一声。你甭拦着,也拦不住。就是有一条,别去家里找孩子。他信服你,别听了你话,又跑回来了。兰月还想再说别的,被小苌拦下了。小苌说,知道了。还有事儿吗?要是没事儿,我们还得吃饭。

一碗面吃下去,却没有吃出一点滋味来。兰月到水管子下头去洗碗,雨还在下着,却是更紧了。远远望去,麦田里雾蒙蒙的,苌家庄的老坟就在不远处,种着老松柏,蓊蓊郁郁的,在雨里沉默着,竟如同墨泼了一般。有老鸹在叫,嘎,一声,嘎,一声,嘎,又一声。水管子哗哗哗哗哗流着,兰月忽然就惊醒了,心里骂了一句,专心洗碗。小苌走过来,叹道,刘老师,还真忧国忧民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兰月说,我就是觉得,挺好的孩子,可惜了儿的。小苌说,那也轮不着咱来操心呀。有人家爹娘哩。小苌说你就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兰月说我怎么了?好好的呀。小苌说下巴颏儿都尖了,还嘴硬。

下了学,路过她娘家门口,兰月本来想狠心不进门的,却终究忍不住,下了车。她娘正一个人坐在床上,脸上黄黄的。见她来了,也不说话。地下的饭桌子上摆着几个凉包子,冷锅冷灶的,不像做饭的样子。兰月就洗了手,打算熬点小米粥,把包子馏一馏。又见旁边堆着几个土豆,便盘算着炒一个土豆丝。她娘见她忙活,开口道,甭忙,弄了我也不吃。兰月说,我吃行了吧。只管忙碌。兰月从小念书,灶上这一套就有点笨拙。好容易做好了,叫她娘吃饭。她娘盘腿坐在床上,撇嘴挑剔道,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干活还这么没样儿。小米粥都飞上天啦。这土豆丝切得,跟檩条子似的。兰月赌气道,我上了一天班,正累哩。就这么个水平,你就将就点吧。她娘骂道,怎么了这是,吃了枪药啦。愿意来来,不愿意来走。兰月见她娘真动了气,只好赔笑道,这是我娘家,你是我亲娘,我走哪儿去?又盛了粥,把凳子摆好。她娘这才嘟嘟囔囔地下来吃饭。

吃着饭,兰月趁机说,喜针,我那妯娌,昨晚上捎话儿来了,敏子她娘的意思,看是不是叫你带上兰群,去西河流走一趟。她娘说,干吗去?上门赔不是?兰月忖度她娘的脸色,说是这么个意思。媳妇家,脸皮儿薄,婆家给个台阶就下来了么。她娘说,脸皮儿薄。哼,在大街上撒泼的时候脸皮儿薄不薄?兰月说,又是马后炮。怎么当着人家不说这话?她娘说,当着怎么样?不当着又怎么样?眼睛再高,还能高过眉毛去?兰月说,是呀,你是一家之主,谁敢把你怎么样。又问兰群哩,怎么成天价不见个人影呀?她娘说,忙哩。忙得四爪不着地。兰月说,我看这事儿呀,兰群头一个不愿意。她娘说,他不愿意?这事儿能由着他了?兰月见她娘又倒过来了,忍住笑道,这负荆请罪的滋味,好说不好受呀。她娘说,啥?甭给我说那些个字儿话。我是他娘,我一句话,他就得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雨早停了。街上湿漉漉的,空气像是洗过一样,清新透明。有卖豆腐脑的,推着车子,一面走一面喊,豆腐脑——又香又烫嘴的豆腐脑——声音又苍老,又嘶哑。兰月忍不住下了车子,买了一碗豆腐脑,给她娘端过去。大门却关着。兰月敲了几下,也没有敲开,心想,莫不是去西河流了?这一大早的。疑惑着,就把豆腐脑放进车筐里,去学校。麦田里水灵灵的,麦苗尖子上,大颗大颗的露水,滚来滚去,闪闪发亮。不断地有汽车从路上开过来,开过去,嗖一声,像是闪电一般。兰月就靠边骑,小心翼翼的。

远远地,却见小苌骑着摩托车飞过来,见了她便说,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先别去了,出事儿了。兰月正待要问,小苌的电话却响了。兰月见他慌张的样子,猜不透是什么事,只好在一旁等着。

又有一辆汽车嗖地一下子过去了。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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