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元·1956年那一场绍兴罕见的大台风

按：昨天（2021年7月24日）一早，从家乡传来的微信和视频，令人十分震惊。一场“烟花”台风抵达绍兴，强降雨首先使富饶的柯桥区顿时变成泽国，随后水漫整座古城。

家乡之难使离乡半世纪的游子们牵肠挂肚，十分揪心，因为他们都亲历了1956年的那场“八一大台风”的肆虐。

“八一大台风”是老一辈对它的俗称，它的真正名字是“WANDA”，中文译名也像“烟花”一般美，叫“温黛”。

台风来临两天前，绍兴的有线广播通知说，“可能有12级台风登陆象山港，随后抵达绍兴”，干部们也分片通知和动员市民作好防台准备。可是没有人把台风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台风年年八九回，蜻蜓从来不点水。生活一切照旧，准备忘在脑后。越剧、绍剧照常演出，鲁迅电影院场场客满，在茶馆听莲花落的人们笑语不断。一切都是那么波澜不惊，水平如镜。

然而“温黛”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毁灭之神，却在瞬间给古城带来了一场闻所未闻的灾难。张文元同学详尽地记述了7月31日晚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清楚记得，我是1956年7月31日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白天兴奋的劲头尚未过去，晚上一场巨大的自然灾害骤然降临在绍兴这个古城的身上。

这天晚上，一场罕见的强大台风在象山港登陆，沿杭州湾西进，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横扫没有一点遮拦的宁绍平原，袭击了绍兴。

是夜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风声、雨声、炸雷声，构成了一曲恐怖、惊悚的交晌曲，如狮吼虎啸，鬼哭狼嚎，惊心动魄，地动山摇。

我从睡梦中惊醒了。耳听狂风呼啸着，象是要撕裂敢于阻挡它前进路上的一切，摇撼着木门和窗子格格作晌。眼看大雨倾盆而下，无情地鞭笞抽打着房屋、树木、……，所有敢于面对它的一切。檐头水象是挂着的一帘帘瀑布，倾斜成四十五度角，狂飙而下。

天漆黑一团，天空闪耀着一根根象树杈状的闪电，把黑暗的天空划成一片片碎块，白光耀眼，闪电过后紧接着是雷鸣，声音十分清脆响亮，震耳欲聋，仿佛就近在窗外的天井里。

在电闪的余光中，我看见父亲艰难地抱着一根木柱在支撑床前的横梁，母亲拿着脸盆、木桶在接漏下来的雨水。水滴敲打搪瓷脸盆发出的滴答声，十分揪心。东也滴水，西也漏雨，接不胜接，防不胜防，根本无济于事。姐姐在一旁帮助母亲张罗，弟弟们蜷缩在床角落里张着惊恐的眼睛。

屋顶上不时传来狂风吹动瓦片滚动的哗啦哗啦声，屋顶被掀开一角，雨水直灌下来，地上开始淌水，慢慢汇聚成了涓涓细流，开始还向墙脚流淌，渐渐地积聚起来，没过了脚背。鞋子漂浮起来，宛如航行在水中的小船。

我家住的是木结构房子，靠已经被白蚁蛀空的木柱子勉强撑住横梁、椽子，屋面是小青瓦，篾片砖墙，本已不堪负重，此时更显得摇摇欲坠，吱吱嘎嘎地响。

父母亲让我们都转移到相对牢固，较为宽敞的堂前屋，在八仙桌上铺上了几床棉被，地上铺了草席，四周围了板凳椅子，让孩子们挤在中间，自己蹲坐在周边，守护着孩子。

玻璃罩的煤油灯早打碎了，蜡烛在风中摇曳着灭了，再也点不着，没有准备手电筒。一切都在黑暗中，室外是黑暗，室内是黑暗，我们的心中也是黑暗。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好听天由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电闪雷鸣渐渐停止了，但风越来越狂，雨越来越暴。

忽然听到忽喇喇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轰然巨晌，我以为房子倒了，惊叫起来。惊魂甫定，原来是南面一堵高大的府墙倒了，倒下的砖块一直砸到堂屋大门前的台阶上。

古城在颤抖，人们在哭泣。

狂风暴雨，恣意摧残，人类在发威的大自然面前是多么地渺小和柔弱。

在惊恐中，我们渡过了那不眠的一夜，夜晚似乎特别漫长，加上穿堂而过的狂风，中伏天，我却感到阵阵寒意，几个弟弟相互搂抱着，飕飕发抖。

早晨起来，走到台门外，门前原来安静、驯服的小河不见了。混浊的河水奔腾咆哮着，已没到河沿口，甚至翻腾到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水面上飘浮着枯枝朽木，草丛垃圾，甚至还有散了架的家具等凌乱杂物。小河已经载不动许多愁。

小河对面临河的高大围墙已经倒塌，掀开了让我们一直感到神秘的面纱。那夜晚倦鸟投林啁啾的茂密竹林，己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小时候，我们羡慕的长金黄色香泡的树，垂涎的长火红柿子的树，已经连根拔起，没有了昔日的风采。

解放前，这是一座姓俞财主的深宅大院，我们俗称“俞家”，现在成了县公安局。与之背靠的另一座深宅大院，我们俗称“李家”，解放后成了县人民武装部。这两个首尾相接的大院，从绍兴市的鲁迅路（原都昌坊口覆盆桥畔。作者注）一直绵延到南街（今延安路。作者注），占了一条弄堂的一整条边。

没有设防的城市无法抵抗，人们在大自然施暴时无能为力，任凭狂风暴雨蹂躏。路上不见行人，到处都是倾塌的墙体，摇摇欲坠的房屋，折断的树梢，连根抜起的大树，地上铺满了被狂风吹飘落下摔碎的瓦片和树叶。

台风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一片狼藉，狂风暴雨过去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

到了白天，风势似乎减弱了，雨也渐渐停了，天阴沉沉的，密布着乱飞的愁云。

周围的环境十分恐怖，气氛十分惨淡，此时无声胜有声。

广播中传来的不是好消息，说现在处在台风风眼，接下来还会有更猛烈的暴风骤雨，要求居民不要留在家中，到附近中学、医院、教堂等坚固的建筑物中躲避……

人们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灾难砸晕了，没有了主意。也有的老人，宁愿守着已经破败不堪、东倒西歪的家，捨不得离去，最后酿成了大祸，造成了无谓的牺牲。

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接下来是雨过天晴，大地一片沉寂，没有生气。天空是那样地纯净湛蓝，我体会到了“碧空如洗”成语的含义，但心中饱含着悲催，没有一点浪漫的诗意。

我们总算逃过了一刼。

神情紧张的人们，在惊恐中渐渐缓过神来，开始在废墟上清理拾掇，重建家园。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许多高中同学的家庭，在这次历史上罕见的风灾中损失惨重，有的同学，为此失去了亲人，同学沈淑娟在这场毫不留情的台风风暴中竟在瞬间痛失三位亲人，大家都为她表示深切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