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永而来的致堂先生

——胡寅永州打卡记
刊发日期:2021-07-26 语音阅读:

□ 蔡迪琴

打卡地点:永州

打卡时间:南宋绍兴元年(1131年)

胡寅画像

人生起伏跌宕,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样也许才是真正的活过。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有些人一出生就会面临生死困厄,有些人为了心中理想几经波折,辗转之中他们有人就此沉沦,有人至死不变。人生短暂,或成或败,坚定才是意义,胡寅也在这样跌宕的风雨中添下了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胡寅(公元1098—1156年),字明仲,学者称致堂先生。于宋哲宗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出生于建州崇安县,他刚出生就面临了生死抉择,只不过选择权不在他。“寅,安国弟之子也。寅将生,弟妇以多男不欲举。安国妻梦大鱼跃盆水中,急取而子之。”这是《宋史·胡安国传》当中的记载,他本是胡安国弟弟胡淳之子,最终被胡安国受母命收为养子,作为长子。后因时势跟随胡安国与胡宏一起远赴湖南,常有一句俗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话定然不假,胡寅在后来的人生中确实大有作为。

其实我们不难设想,若是没有当初的胡安国,也就没有今天的胡寅了吧。胡安国(公元1074—1138年),字康侯,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人,宋代著名理学家,世称武夷先生。胡安国自小就表现出了特有的智慧、好学和远大志向,在其刚学会说话之时,祖母就试着教他《训童蒙韵语》数十字,两遍之后就能记诵,祖母余氏非常高兴,说他长大以后必定能光大胡氏门楣。果不其然,他后来确立了湖湘学派之名,湖湘学秉承河南二程之学,并独具风格,为宋明理学发展史中重要的一支。

胡安国之子中除胡寅大有作为外,胡宏也是颇为拔尖的。胡宏(公元1106—1162年)是胡安国的次子,字仁仲,因长期寓居湖南衡山五峰下,人们称他为五峰先生,是湖湘学派创立者之一。胡宏从小就在父亲胡安国的督导下研习经学,尤其服膺二程理学。胡安国逝世后,胡宏独立治学,他以振兴道学、醇化风俗为己任。

出生在这样一个穷困偏僻、生计艰难的地方,胡寅似与众不同,却又与大众无异。

根据《宋史》记载:胡寅“少桀黠难制,父闭之空阁,其上有杂木,寅尽刻为人形。安国曰'当有以移其心’,别置书数千卷于其上,年余,寅悉成诵,不遗一卷。”胡寅小时候虽然很顽劣,但经过胡安国的精心教导,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天赋,生活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还能有这样的出众天资,胡寅似乎本身就是一个“传奇”的人。

在往后岁月中,胡寅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忘记昔日是如何看遍这世间风光。

在往后岁月中,胡寅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忘记昔日那段空阁中与书为友的光阴。

在往后岁月中,胡寅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忘记昔日那颗小小的儒家思想种子是如何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的。

遍览阁中群书,为胡寅打下良好的学术基础,助其科举中榜,为他日后从政和成为一名儒家学者、理学的传承之人做好了准备。在胡安国的影响和引导下,胡寅年轻时即受二程博大精深思想的吸引,坚定了儒学治学的方向,是当时儒家学者中少有的言行一致、始终不渝之人。

文人士大夫的气概有所不同,他们多数始终坚定心中信念,坚贞不渝。

南宋建炎元年,北宋灭亡南宋建立,胡寅亲身经历了亡国之痛,有着强烈的因为山河破碎而萌生的激愤之情与屈辱之感。当年三月,金人扶立张邦昌为帝,建立伪楚国号,他即弃官归家,因此受伪楚言官弹劾降官一级,遂决定隐居。正是此时,胡安国看到战争频绒,准备迁居,于是胡寅一家人从荆门来到湖南,在潭州湘潭建碧泉书院,“前后居潭三十余载”。然后又在衡山山麓办文定书院,以讲学撰述为业。他们一家人因为国势动荡,壮志难酬而决定隐居,创立书院皆是以胡安国为主。在来此地后,胡氏父子确立了湖湘学派之名,人们将胡安国、胡宏父子视为“湖湘学派”的创立者,而胡寅也正是学派中主要成员之一。

湖湘学派最早源于宋代湖南道州人周敦颐。周敦颐,字茂叔,又称濂溪先生,他在晚期著作《通书》中提出了以“诚”为核心的心性论体系,从而奠定了理学思潮的哲学基础,后人尊他为“理学开山”“道学宗主”。程颖、程颐都曾受学于周敦颐。他的理论是以后湖湘学派的思想渊源,不过在他生前影响不大,所以还没有形成独立的学术派别。南宋却由胡安国等人确立了学派,也是由此寻到了源头,找到了根本。

在那样的一个时代当中,胡寅一家人可谓称得上是“说走就走”,南徙是他们形势所迫的选择,也是他们自身理想志气使然。胡寅一行人奔赴湖南而来,像是肩负着生死存亡重任的军人,向着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进发。

胡寅是“逃”也是进,他没有更大的能力去改变山河破碎的局面,不能拯救已经失去的国家,他不想面对那入侵者的荒诞统治,于是只能逃;但是他在湖南依然坚持传播理学思想,发展了讲学之风,此则是为进,在万般维艰之下,以“退”为进,所谓文人气概,也不过如此吧。

而永州,对胡寅等人来说,似乎充满了特殊魅力,因此他们奔赴而来,正式打卡斯地。

胡氏父子东安九龙岩题刻

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胡安国父子在湖南永州东安县九龙岩留下了他们到此地游玩的摩崖题名,实记其事。其题云:“武夷胡寅、宁、宏,侍家府自邵之舂陵过此,门人江陵吴郛、湘潭黎明从,绍兴元年十二月初六日。”

胡寅一行人的到来,为永州这样一个“千年打卡圣地”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在这里留下了众多的知识财富,除了创立湖湘学派讲学、所刻摩崖外,胡寅还写下众多诗文以抒怀遣志。特别是其《永州澹山岩扄记》一文,今附之于下:

永州澹山岩扄记

瑰竒伟絶之观,人所同好也;覆压沦溺之害,人所同畏也;役于甚好而忘其可畏,人所同惑也。今夫山之秀拔,孰如西方之所谓大华者乎?俯仰而满足其意,孰若麓之人饮食起居之与山接者乎?熙宁中,一峰剥坠,六社皆没,近山之患,乃有如此者。钱塘海潮,尽波涛壮观,不论四方至者,自其土俗,朝与夕差肩迭迹,待望而不厌也。壬子岁中秋,潮来且近,忽闻一枝巻?,势如电掣,溅若雹散,其所鞭激处,漂落五千余人,予盖亲见之。是在平地,非有?楫倾欹,水至弱也。狎而翫之,则组甲练兵,起于足下。甚美必有甚恶,亦何往而不然。淸馨冻饮,或亡于池;肥甘刍豢,或死于林。燕姬赵女,妙舞宜笑,能倾人邦家,而八骏腾骧,九皋飞唳,亦足以召乱而丧师也。岂独是哉?富贵显严之所在,气力侔天,收四海之命,断于掌握,其究有愿为役夫而不可得者。故曰:疾颠履危,丹毂赤族。是皆纵耳目鼻口一时之适,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永城南二十余里,有曰淡山岩。自山谷诗既行,名闻于天下。凡岩之病,以暗而湿,淡岩独窍北而透南,方台夷燥,嘘吸云气,受风纳月,信乎其称絶景也。然卬视脉络,往往鳞皴,而岩中大小石盖不可胜数。人不幸或值一拳许焉,则碎首毙矣,况巨片哉?因叹且笑曰:此古人所谓鸡肋不足以当者,今乃襄羊终日而忘知命之训,仁者乐山,殆不然也。乃相南缺,得地不盈丈为亭,命之曰岩扄。却顾中虚,尽揽胜致,而重山大壑环乎外者,又咸在目。且令穿山壑间,剪竹开径,以趋于亭。自今骚人游子去来徙倚,得所好而逺所畏,然后斯岩之美全矣。人世芬味,盖不必游藩而醊醨,大抵类此。古人所谓登门入奥,惟恐资之不深,居之不安者,必无险巇危阨之理,未见蹈仁而死者也。而君子或反望望然去之,不啻如逆旅,亦独何哉?可不求其故而勉之哉!作《岩扄记》,委零陵主簿刘汝舟视工镵之石。

此篇选自胡寅撰写的《斐然集》卷二十。可以从中看出他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胡寅大抵会惊讶吧,在这样艰难的时期来到了永州,在这样的永州当中追溯到了自己秉承的理学之源,在这样的永州当中他可以自在地传播讲学,坚定心中志向。

胡寅大抵会失望吧,在这样艰难的时期来到了永州,国破人亡,流离失所,伪统治之中人民不知其源,在永州他可以传承讲学,但始终不会再回到曾经,他失望地想道:原来有些东西,开始之时就已结束,相逢之际便是别离。

原本就是一颗砾石,又怎会一直埋没于沙土之中。

胡寅一直秉持“尊王攘夷”的思想,他致力于维护宋王朝的统一、加强中央集权,这是他一切理论和行动的出发点,也是其终点。由此我们就可以想象得到,胡寅不会一直隐居,他一定会再次站起来,为他心中志向、为他一直所遵崇的思想学说而做出改变。

正如所想一样,建炎三年七月始,到绍兴十一年止。胡寅不断地归朝任职,对于朝政政事言辞恳切,关注一切事实,希望可以达到“尊王攘夷”,可他论事皆以儒家元典为据,其言行皆以礼为守则,并且他还秉持着务实的思想,所以对于当朝所作所为难免嗤之以鼻,不愿同流合污,在此背景下,他触及一众宦臣的利益,自然会受到打压。所以在这几年中,他著次进谏,或被采用或被贬斥,虽然迫于形势,胡寅在此期间不断离朝、归朝和改任,但他从未放弃,没有改变心中所坚定的志向,因为他知道总会有结果的。

在此期间胡寅也是多次往返于永州各地,因为在永州,他似乎总是还能寻到最初的样子,寻回最初的自己。

我想,永州于胡寅而言是位老师吧,每次在他最难的时候给了他“方向”,给了他坚持的意义。

我想,永州于胡寅而言是位友人吧,胡寅的离开或是到来,它都在这儿,胡寅诉说,它一定会倾听。

我想,永州于胡寅而言是真正的归宿吧,胡寅的每一次回头,永州都在,胡寅在这里汲取力量,再次出发,他也总会回来。

绍兴八年四月,其养父胡安国病逝于家,胡寅回家守制丁忧。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父丧服除后,胡寅奉祠,不久再知永州。绍兴十三年,胡寅在永州任上罢官免职。绍兴十六年,胡寅一度回福建崇安老家小住,于次年秋天回到湘潭。直到绍兴二十年,胡寅一直住在南岳。秦桧知道胡寅生活贫苦,乘胡寅往建州省觐世母,赠给百金。胡寅回信说:“愿公修政任贤,勿替初志。尊王攘夷,以开后功。”秦桧认为胡寅这是在讥讽自己,心中恼怒。胡寅与秦桧的碰撞,本以为会是可以和自己一样“尊王攘夷”的人,却不想正是由此得罪权贵,再次遭贬。

珠玉脱离砾石,仍有蒙尘的一天,胡寅似乎就是如此。

本就不是一颗珍珠,所以才要经历一番磨砺。

胡寅最终定居于衡山,终老于衡山。绍兴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胡寅卒于衡州,后获谥文忠。胡寅不是湖南人,却又是湖南人,永州见过了他的诸多光景,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永州在他后来的人生中是这样的重要。

胡寅大概是很喜欢永州的,他一定在想,幸好我没有忽视永州。

胡寅大概是很喜欢永州的,他一定在想,幸好我没有辜负永州。

胡寅大概是很喜欢永州的,他一定在想,幸好我没有远离永州!

宋高宗敕赞胡安国像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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