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故园之树/宋亚兰
庭院里有一棵梨树,碗口粗的树干,贴着墙生长,树身比院墙还高出了些许。那是我刚记事起,我们家拓展庭院盖房时,遗留下来的唯一的一棵树。
父亲和村里的叔伯们拿着锯子在据院子里的那些果树。我哭闹着阻拦,他们对我一笑了之后,依然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手中的活。他们对我的举动无动于衷,不再去理会一个小女孩的伤心与不舍。我的吵闹无济于事,我无计可施,只好作罢。幸运的是他们留下了那棵梨树,锯掉了一个树枝,规划在了院墙里面。
那树生长的地方是我的乐园。推开那个木栅栏,那里有一畦一畦的蔬菜,各种各样的果树。我走在田埂上,摘树上的桃子吃,奶奶在我后面尾随过来,她怕我摔倒。浇菜时,只要搬开二支渠里挡豁口的那些堵塞物,水就会一直流到院子里。
春天,梨树开出了洁白的花朵,清香溢满了整个庭院。父亲从二支渠里挑了两桶水,倒在树坑里,花瓣落在水里打转,有的飞落在院子里。渐渐地果柄和小青果显露出来。到八月份,拳头大小的梨泛着淡黄色,水分充足,摘一个咬到嘴里,酸甜适中,沁人心肺。采摘后放在木制的箱子里,一冬天满屋子氤氲着梨的馨香。搁置在粗瓷缸里,或储存在地窖里,到春天依然保持着水嫩香甜的品相。
离开故乡后,我再也吃不到梨树上结的果实了。前几年回家,不见了梨树,连树坑也填平了。我心里像缺失了什么,涌出一阵落寞感。问母亲,她说梨树老死了。不见了梨树,庭院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
我不知道梨树是什么时候栽的,一直没有问起过父亲,只记得它陪我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经历了数十载光阴。
到现在我还怀念那棵梨树,怀念和梨树在一起的那些旧时光。
村子上面的那面坡上有一棵核桃树,那是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分给我们家的,连同生育它的那块土地。那儿以前是一片杏树林,栽植着各种各样的杏树。
刚分的时候,那棵核桃树算并不大,正值青春。母亲在那块地里种了胡麻,有一年种土豆。春天核桃树绽开嫩芽后,到夏天结出了疙疙瘩瘩的青果,散发着脉脉的香气。小孩子们摘了低处的,还爬到树杈上去摘,到秋天核桃成熟时树上几乎所剩无几了。母亲很心疼,和父亲商量,来年夏天要把我们家的黄狗用一条铁链拴在核桃树上,这样就可以阻止了小孩子们糟蹋核桃。
我拿一把铁锨,在地面上掘了一个坑,挖了个偏洞,类似窑洞的形状,在上面搭了些树枝和麦秸,最后覆盖上一层湿土。这样一个简易的窑洞,狗狗既能避雨又能躲避炎炎烈日。
早晨和晚间我会到杏树林去给狗狗喂食。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走在草丛里,身边有蛐蛐在鸣叫,我总怕有蛇缠住我的脚踝,有时候胆战心惊的。狗狗一见我欢快地叫起来,扑到我身上撒欢。
白露过后,核桃的青皮自然脱落,这时候该打核桃了。弟弟挥舞着一根长长的树干,在核桃树的枝杈间一阵猛打,核桃稀里哗啦地落到了地上。母亲嘱咐给邻里送一点,我们给这家送一挎篓,给那家送一提篮。那次居然还装了十几袋,装在架子车上满载而归。
砸开核桃坚硬的壳,露出白白净净的核桃肉,糯香可口,营养丰富。在太阳下晒干,核桃能保存很长时间。后来我离开了家,虽然回家还能吃到那棵核桃树上结的果实,但都不是新鲜的。我依然怀念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那种滋味。
平塘子上有两棵柳树,栽植在路边,刚上完坡就能一眼看到。柳树的右侧是我家的一块地,很阔,小时候挖土豆,割胡麻累了时我们在树底下休憩。现在那两棵柳树依然屹立在那里,一个人合围都不过来。树皮已经变得斑驳陆离,树干劲拔高大,树冠像一把巨伞,洒下一片阴凉。
走一段路,上个小坡就是零零散散数十棵杏树。杏子熟时,我和村里的伙伴们背着背篓去摘杏子,杏子落完时捡拾杏核。如今有几棵杏树尚在,平塘子已今昔非比,成了果树基地。山坡上建了鸡场,驴场。
我和女儿上山时大门敞开着,沿着坡度缓和的水泥路,两边是月季,粉红的,大红的,黄色的,硕大的花朵正开得鲜艳。以前的那些地里都栽上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树枝上挂着青绿的苹果,红艳的桃子。还有梨树,山楂树,叫不出名字的,一棵棵树上果实累累。有一片地里建了蓝色的铁皮房,有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路边玩耍,我搭讪着问,她们说是从县城来的,一会儿嬉笑着跑下坡去。
见我们在里面游逛,有一位老大爷走过来陪同我们一起上山。老人精神矍铄,身着青蓝色衣裤,穿着布鞋,戴了一顶草帽。一路上很健谈,说他自己的家事,又问我是哪里的。我们一边闲聊,一边上山,到半山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老人和我们坐在地上休息。路边缓坡上的那棵杏树依然还在,横斜的老枝上布满了皱褶,树皮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旁边盖着一排羊圈。树上尚挂着几颗橙黄的杏子,女儿想摘,树太高,又摘不上。老人走过来拿了一根棍子敲打,女儿欢快地去拾,也不讲究,放进嘴里就吃。
旁边的一块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南瓜滚了一地,田埂边的那一棵杏树也没有砍伐。我兴致盎然地想去看鸡场和驴场,无奈腰酸腿软,只好放弃。等我们下山时,老人的孙子已经吆喝着他吃晚饭。
昔日空旷寂寞的平塘子已经变成了一片葱郁,有了烟火的气息。那几棵杏树依然耸立在半山坡上,默默地俯视着山下。
村子西边是一片果园,那是属于队里的。院墙是夯实的泥土墙,有一个木栅栏上挂着一把锁,专门有人看管。从外面看让人有一种幽深的感觉,那时候对我充满了神秘和向往。有一次母亲和村里的大人们在里面干活,我去寻找母亲,第一次目睹了它的容颜。西边靠院墙是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地,沙地里种着蒜,院子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树枝上缀满了诱人的果实。
到秋末果实摘完后,我和伙伴们才自由自在地进出果园,摘那剩留的梨吃,高处的就用棍子敲打,用石块瞄准了投掷。
如今,那断壁残垣仍在,不见了那些高大的满院的果树,都种着小麦。
那些树消失了,依旧在我的梦中出现,成了我记忆里的一部分。
麦场上边有两棵老柳树,两三个小孩合围都不过来,树皮皲裂,树冠如盖。大人们打场累了在树底下休憩,喝茶,抽旱烟。那时候麦场上有好多麦垛,我们在麦垛下面捉迷藏。如今麦场上有了篮球架和健身器材,盖了戏台,地面也由泥土变成了水泥。那些饲养棚,草房,磨面房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两棵老柳树亦在,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伫立在那里,见证着村子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
从村子下个坡就是水沟。两面是山崖,几泓泉眼汇聚成一条溪流潺潺向东南流去。溪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可以看到溪底的鹅卵石和沙子,几尾草鱼和一群小虾在溪水中游戈。湿地上绿草茵茵,蒲公英绽放着黄灿灿的花朵。溪畔栽植着一排错落有致的柳树,有一棵歪脖子树在路边,它的下面是一汪潭水,地底的沙粒间冒着漩涡。我们上小学时路过这里,老爱坐在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枝杈上晃晃悠悠地荡过来荡过去。有伙伴提醒,不要踩在潭水里,里面是沼泽,陷进去就没影了,我试着投了些石子,果真如此。
现在溪水比以前小了许多,水泥路四通八达,从溪水上面跨过,一直通到了村子里。那棵歪脖子柳树依然挺立在那里,虬枝,苍老的树皮,树干上面有一个树枝已经枯死了,其他的枝上叶子依然葱绿,下面的潭水里还是冒着漩涡。
当我回家时,村口的那一排排参天的白杨和柳树在风中摇摆着枝叶,好像在欢迎着我的到来,抚摸着那一棵棵粗糙的树皮,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它们仿佛在和我依依惜别,让我一次次泪眼婆娑。
树在适宜它的环境中成长,死亡。我想树也是有灵魂的,它的灵魂就扎根在出生时的那片泥土里,在仰望苍穹的姿态里。
树是故园的风物,是我童年的标记,承载着乡愁,成了我生命中永恒的风景。
作 者 简 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土族,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现居山西运城。喜爱散文写作,在多家杂志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获得了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