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孤独,叫彼此期待又互相失望

说来也巧,最近随机看了三部电影,《水形物语》、《大佛普拉斯》和《一句顶一万句》,忽然发现,这三部风马牛完全不相及的影片,却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个共同的指向——

《水形物语》说的是异类不被认可的孤独,哑女、水怪、同性恋老画家、苏联科学家间谍,甚至那个大反派安保队长,身上无一不散发着孤独的味道。这也就可以理解哑女为什么会爱上水怪,因为同命相怜,彼此懂得:“当他看向我时,他看着我的方式,他并不觉得我缺少什么,也不会觉得我是不完整的,他看到的我,是真实的我,他见到我很快乐,每次,每次见到他,都是如此。”

但我不太喜欢这部影片,因为有着“为赋孤独强说愁”的感觉,如果抽离了孤独的内核,也就是一个俗套的童话故事,就像《水形物语》的译名虽然看着高级,但如果翻译成“水怪故事”,就会被打回原形。

《大佛普拉斯》说的是穷人与社会疏离的孤独,对于像肚财和菜脯这样的社会边缘人来说,这个世界是黑白的,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想象,就像是熊猫对于一张彩照的奢望;这个世界能让他们窥见的色彩,也只能来源于老板行车记录仪中的影像。

影片用一句台词说尽孤独:“虽然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人类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但却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心里的宇宙。”以拾荒为生的肚财,渺小如他,也有着巨大的孤独,只能靠抓娃娃来疗愈、靠情色杂志来自慰、靠废弃的太空舱来安放自己狼狈不堪的生活,靠对菜脯的“欺负”和“炫耀”来找自己的自信和价值感。

再说《一句顶一万句》,据说刘震云的同名小说就被冠以“中国人的千年孤独”之称,小说我还没有看,但在影片中也能够深深感受得到,那是一种庸常生活中,彼此需要却又互不理解、彼此期待却又互相失望的孤独,而这种孤独,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更为贴近,也更为普遍。

影片用“说得着”和“说不着”来界定婚姻状态的好坏,我觉得这是对婚姻生活最简单也最洞彻的观察和体悟,很多婚姻走到尽头,都是败给无话可说。

对于婚姻来说,无话可说,意味着失去彼此理解的基础和互相交流的兴趣,纵同床共枕,仍各自孤独。

影片中每一对夫妻似乎都逃不掉这样的宿命,牛爱国与庞丽娜如此,牛爱香与老宋如此,蒋九和他的妻子如此,甚至蒋九和庞丽娜走到后来,应该也是如此。

他们每一个人,对于找个人说话,都有着热烈的渴望,但在现实生活中,这却成了一种奢望。

牛爱国想向蒋九妻子“借刀杀人”,编造故事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在门外听了一夜,他们一共干了三回,还说话,说的话比跟我一年说的都多。”他在跟章楚红交谈后,说的也是,“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比我这一年说的还多”

庞丽娜在回答牛爱香对其与蒋九关系的问询时,也是这样说:“我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在这样的小县城,再没个人说说话,那不把人憋死?”

牛爱香谈到自己要嫁给老宋的理由,也是“到了我这个岁数,不是为了结婚,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整天一个人,憋死我了。”

而她跟老宋结婚以后,却仍然变得无话可说,而老宋虽然同感如此,却仍觉得这婚“结得值”的原因竟是,因为牛爱国的女儿百慧,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愿意说话了……

难怪刘震云要发出这样的感慨:“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

这种孤独源自彼此的隔阂差异,因为不同频,所以无共振,你发出的信号,我却无法接收。

造成这种状况的,一种原因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所给的,其实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牛爱国煞费苦心地学做松鼠鳜鱼,没话找话地试图与庞丽娜交流,却遭到了庞丽娜的漠然应对——

牛:好久没聊天了,今儿得好好聊一聊。

庞:聊。

牛:我想有点儿展望,不知你同不同意。

庞:好。

牛:等我有钱了,准备把修鞋铺子开大一点。

庞:好。

牛:等再有了闲钱,去一趟欧洲。

庞:好。

牛:我说的你好像不信。

庞:我信。

牛爱国虽然感觉到了对方的孤独,也意识到了交流的重要,但终究还是因为见识和能力所限,让这种交流沦于形式,甚至更加恶化。

还有一种原因是,彼此的交流有时差,你想要的时候,我不想给,你想给的时候,我不想要。

所以我们看到,当牛爱国试图挽回庞丽娜的心时,庞丽娜无动于衷;当庞丽娜想要斩断婚外情重回家庭时,在牛爱国那里却已是覆水难收。

第三种原因是,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所以就说不到一个层面的话。

影片中,牛爱香与刘震云客串的相亲对象的一段对白,就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

刘:知道尼采吗?

牛:隔壁有一家理发店叫精彩。

刘:知道苏格拉底吧?

牛:又是哪家店铺?

刘:孔子总知道吧?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牛:知道,欢迎词嘛。

在我看来,造成亲人间彼此孤独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在亲近关系中的过高期待,而当对方达不到我们的这种期待,就会让我们产生失落感和孤独感。所以村上春树才会说:“哪有人会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失望罢了。”

人是活在关系中的一种动物,需要在关系中明晰对方,也确认自己。关系这个词也颇耐人寻味:关,有相关义,有封闭义;系,有捆绑义,有牵挂义。所以关系更像是人类发明的捆绑游戏:有甜蜜,也有痛苦,会产生强大的助力,也会有过多的羁绊。在强大的关系中,个体往往也会变得强大,而越是虚弱的个体,也往往更依赖强大的关系。

当我们把对生活的美好期待,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时,失望也就在所难免。庞丽娜的悲剧也就在此:因为对牛爱国失望,所以去找蒋九,但蒋九也注定会让她失望,她又能去找谁?

她当然不会知道并真正懂得普鲁斯特的这句话:“要对爱情负责的不是另一半,是想象力。”也不会产生像余秀华那样的想法:“真正的归宿是不存在的。这么大一个地球,我们都只是一个过客,怎么能指望和自己同一物种的生物能成为自己的归宿呢?那些一出生就想嫁一个好男人的女人是可悲的,她来不及完善自己的生命结构就已经取消了让自己的生命丰盈起来的可能性。”

须知,想象力是能在暗黑的生活中为我们划亮的火柴,而丰盈的生命才能让我们在贫瘠的世界里顽强生长。

作为影片叙事和人物形象来说,章楚红的出现有些突兀,也有些单薄。感觉她的出场,其实就是为了来说这三句话的:

 “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

 “世上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着委屈。”

 “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你是被别着心了。”

但这三句话说得确实有道理,真能想明白这三句话,我们的生活才能摆脱孤独,我们的心境才能变得通达,这并不是消极的人生态度,而是看破生活真相却依旧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是在一地鸡毛、百年孤独的困境中,找到的一条突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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