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 | 水月庵里写春秋（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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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一个晚上，我读书到十二点多，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我就点起煤油炉来烧米饭吃。那时候除了米，没有别的可烧的东西。但在烧的过程中，由于一时的疏忽，汤水浦地，甚感无奈。又没有菜，只好在米饭里放些盐。当饭烧好，我吃的时候，发现到嘴的饭粒如同嚼粉，饭是夹生的，辛酸的泪流过鼻沟。我思绪翻涌，连忙又伏在桌边写了一篇记实散文《半夜餐》。

第二天一早，我就想把稿子给许创生老师看看，请他提意见。我认为许老师是我在这个学校可以交流文学的人。但许老师不在，只好作罢。

我刚离开“司令部”小院，正巧遇上许校长从教室台阶那边下来。他见我手上拿着稿纸，就说：“有大作诞生了？”

许校长常常把我写的文章称为大作，我有些羞愧。

我说：“没有，一篇小文。”

他说：“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说：“你那么忙，我不好意思打扰你的。”

许校长脸一沉，说：“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候也是文学青年，也写过一些作品的。”

其实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文学功底，只是我不敢上门讨教，毕竟人家是校长，怎么可以随便去影响他呢！他既这样说了，我只好把手中的稿纸递给他。

他边走边说：“到我的房间里来坐坐吧。”

我就跟着他，到了他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就在司令部里，我们把这里的房间称为司令部，是因为这里住的大都是学校领导。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认真看了起来，我站在他的旁边，有些不安的样子。这篇文章很短，大约只有六七百字，不满两页稿纸，他很快就看完了。

他看后，眼睛不离稿纸，对我说：“文章的文学色彩浓厚，但思想主题不行。一、格调与目前倡导的精神文明建设不相符合；二、最后一部分应该删去，格调太低沉。主题思想应该从吃半夜餐这个清苦的生活中，表现教师虽然清贫却甘为奉献的精神。”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校长果然眼力非凡，我内心颇为感动。但我内心里却说：最后一部分虽然消沉一点，但这是文章的精华，是真实生活的再现。我没有“歌德”派的气质，我宁愿不改。

我说：“那样改，是违背我的心愿的。”

他说：“社会主义文艺要为社会主义的政治服务，这个你是清楚的。有时候，作家思想和文章里的思想并不是完全统一的，但他的文章写得纯美，还是起到了教育社会效果的，这就是他们对社会的贡献。当然，如果文章能达到与自己内心的完全统一，那是最完美的。”

他建议说：我踱出门外思考：孩子的母亲每天为孩子早起做早饭，不觉得苦；孩子睡着了，母亲还在给孩子缝补孩子白天弄破的衣服，望着熟睡的孩子，母亲发出甜蜜的笑容。

但我总感觉那样有些牵强附会。

写了《半夜餐》之后，我觉得还是写散文好。写小说太费功夫，修改又费时间，不修改就等于丢掉了，文章像自己的孩子，丢掉又舍不得，心里很矛盾的。于是，我的写作就有了一个转变：多写散文。

于是乎：《豆浆是不能加白糖》、《舅舅和他生活的地方》、《周公吐哺》、《秋回故乡》等一篇篇散文就出来了。

又一些时日之后，我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何不编个自己的散文集起来呢？于是就开始整理自己先前写过的一些文章，不理则可，一理，居然有20多篇了。于是我就编了自己的第一个散文集子，取名叫《饭后集》。《饭后集》，意为不能登大雅之堂，只可供茶余饭后消遣之用。

附：《半夜餐》

秋末时节，已颇具寒意。夜深了，兴趣正浓地读着《古诗一百首》。慢慢地，才觉得肚子饿了，身上也有些凉了。谁能帮我披件衣服？谁来问我的饥寒？我搓了搓手，想起了吴敬梓冬夜“暖足”的故事，也想模仿，便披了件衣服，信步出门去了。

校园里很安静，栽着的几株芙蓉花，好象也觉着了冷，它把身子紧紧地蜷缩了起来。树已经落叶了，昆虫早已躲了起来，只有远处陶器厂的荧光灯，是那么逼人的眼睛，陶器窑象卧伏着的巨蟒，吐着浓浓的烟，两盏灯像巨蟒似的眼睛，显得阴森凄凉。有几个乘假期在校补课的学生也静静地睡着了。他们的确够辛苦了，只要听听他们的鼻鼾声，便可知他们睡得多香，也许还在做着甜甜的梦呢！要不，怎么会笑呢？

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的，没有月亮。我只好踱进门来。肚子饿得难受，也着实叫人犯愁。想烧点吃的，又无其他，除了一点米。唉，就做点饭吧，又没有菜。孑然一身已经够辛苦了，更甭说辗转如浮萍了。但是想到自己心中的梦想，我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地生活，辛酸茹苦地活着。那人人都向往的天伦之乐又不得不放在一边。我摸了火柴点着了煤油炉，冲了点开水，又量了些米，悄悄地放进搪瓷罐内。火苗很旺，蓝汪汪的，很逗人。

乘这工夫，我洗了脚，这是每晚必做的。水倒了出去，回来时，米汤水已铺了一大滩。我真难过，左手颤岑岑地挪着桌布——汤水已经铺得差不多了。我不气馁，又冲了些开水并加了盐，反正没菜，以盐代菜吧。听别人说，这样烧出来的饭很香，有肉头。

我把煤油炉端到走廊上。天空还是那么黑，星星已经隐去，火苗却显得更蓝了。偶然有架飞机“嗡嗡”地飞过，划破了静谧的夜空。我凭栏极眺，乌蒙蒙的，又转过身来，借着透出的窗光，又念了起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诗句在宁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清晰悦耳。我好象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柔美、动听。

饭熟了。

啊！白白的蒸气，雪白的饭粒，还有一股香味儿。我高兴起来了，忙着准备碗筷。可是，到嘴的饭粒如同嚼粉。显然，饭是夹生的。啊，生活，这就是生活，辛酸的泪流过鼻沟。

一会儿，月亮穿出了乌云，忽闪忽闪的。校园里白的芙蓉花正蔫着头。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一阵风过，树叶飘落着。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四周静悄悄的，只增添了一点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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