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寿先生的旅行日记——《闽渝纪行》(五)

白沙古镇


《闽渝纪行》
游寿先生
(五)

二十日:七时,天明发桐梓。初数十里犹平地,少刻又登危山,飞车而上,周折回旋之程不可计。其转折危崖,砌白石为栏。从车中外望,排栏若隐若现,车行如舞,而题曰花愀坪。夫花而知愀,行人过此,又何如者?然余以层岥错起,山树栏干,赏其奇势,而忘其危也。过此曰钓丝崖,盖俗名掉死崖,路局为美之。两山削立千丈,危崖峙其上,下有深涧,车路辟于山半,仰望危峰,俯瞰不测之谿,下生杂树,时有泉声琤琤。夫于役过此,命如悬丝。钓者之术,则操之司机,使其放意轻易,吾十余人,死于道路,况谷中数见翻车壳。《礼》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吾以为顾影而行,此人生何如无也。午止于松坎,松坎为贵州终点。车出松坎多下坡,是云贵高原,郁为四川盆地。至东江界,为蜀矣。乍见小舟,流水清澈,又易我数日来胸怀。盖自入黔,三日皆在奇山中,而山高峻直立,不相连缀,又无江流,行旅如过乱冢间。山行者多负长簏于背,置物高出首,负者佝偻而走。商旅多马队,红缨鸣銮,回冈传响,闻声久之,始见其队。余昔侍先君读,每观画至蜀山行旅图。山中木末,人担马驮,若缀若属,心其羡之。今兹至此,恍如立侍先君膝下,不知已二十年矣。余年二十,先君见背。南北旅食,儿时欢乐无复有,然一世得薄俸,辄悲孝养之无由也。黔中多苗民,妇人之状貌服饰,与吾乡之佘民,相去无几也。苗蛮之祖,皆曰盘弧,与盘古,固一声转也,特以所居荒僻,其教化不同耳,安知吾汉人皆黄帝苗胄耶?夜次綦江,城依山临水,宛如闽之沙县,夏间被炸,其圮落未建复也。
二十一日:晨去綦江,弥望坡陀地伏,而山皆平,以次为田。一望翠色葱茂,知其民勤于耕作。山固不高,涧谷绵深,连互不可计,山外复有山,此与江南殊也。似闽浙,而此则平圆,与闽浙之峰峦霞举又不同。十时至海棠溪下车。余日行夜宿,不以为苦,既下车,茫然不知所之,吾于此车益恋恋矣。使我有一车,则吾长驾以浸游。渡江,至重庆。市廛之盛,楼阁如云。余闻重庆,久遭轰炸,火焚皆尽,今日所见,似未尽然。市中人物之多,摩顶接迹,涂为之塞。而人行目皆直视,神亦急切,未见闲散徘徊街头者。既至市区,始见全被火者。余自战区内迁,今与所想象不同,亦无所欲言者。吾亦不欲多所企留矣。
二十二日:晨三时,余即匆促乘长江上水船,往白沙。大寒风紧,心绪紊结,坐船中。夜至白沙,闻去校中尚有三里云。
二十三日:清晨乘滑竿,迅越二山,渡一桥,始至白苍山云。
一月二十八日书于白苍山中
注:据游寿先生校订原刊整理。

附:胡小先生书
日前得飞书,极欣慰。寇机肆虐渝市,两月来几日与死神相䟫拒,近时多雨,警报乃少闻耳。寒家在此,惟寓庐略损,小大人口幸无恙,望莫念也。
女师学院校址定白沙,在重庆上游百余里,由重庆搭轮船一日到。开学原定十一月中,顷闻有提早之说,不知如何。光炜因本期仍需赴滇,上周专函循初先生,请其将弟之国文系讲师聘书直寄河口。 白沙环境甚佳,惟冀大局无虑耳。瞻望四方,我心如擣。奈何!奈何!
光炜下月二日飞昆明,有书请寄昆明云南大学。幻云兄近况何似?前赐和章风韵清劲,令人低回,此行往滇,仍携之行箧中也。
匆匆不一。顺颂 俪福

文章原载金陵大学文学院《斯文》半月刊
1941年第一卷17、18期,第21期(三续),
第22期(四续),第二卷第2期(补二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