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21)那一场劫持与反劫持的较量(六)|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21)
那一场劫持与反劫持的较量(六)
张国领
三十个小时过去了,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每顿饭都按时送到了指挥部,可几乎又原封不动地让人端走、撤回厨房。
每次都是负责送饭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催过几次,饭菜还在那儿放着,没有人动一筷子。冬天天气冷,饭菜凉得快,工作人员只好凉了再热、热了又凉,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指挥部里的同志们才顾得上抽空吃几口。
我注意到每顿饭里最受青睐的是烧饼和袋装的榨菜条。首长们将包装袋撕开,把榨菜条往烧饼里一夹,就大口大口啃了起来,既省时省事又顶饥耐饿,最关键的是,既补充了身体所需能量,又丝毫不耽误他们集中精神、全力以赴处置眼前可能发生的任何突发状况。
三十个小时的僵持,三十个小时的较量,三十个小时的对峙,比拼的是体能,更是意志。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松懈麻痹。
在近两天的时间里,我看到年已半百的首长们,几乎没人顾得上喝一口热水,而平时的他们,无论是在办公室或是会场上,手边和桌上都是离不开茶杯的。
然而此刻,现场就是战场,他们的注意力,正高度集中于打赢这场反劫持的战役,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更遑论饥饿干渴、困乏休息了。
我一直守候在楼顶的摄像机前,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寻像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场生死攸关的较量,何时进入短兵相接的决战时刻。
不知何时、不知是谁,将两个烧饼和一个包子,悄悄塞在了我的衣服口袋里。
等我摸到它们时,包子和烧饼早已被冻得冰凉僵硬,但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我掏出一个烧饼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半天,虽然干得难以下咽,我却没法去找口水喝,我的眼睛始终盯着镜头,生怕发起冲击的那一刻,摄像机却没能及时跟进。
在这三十个小时里,两名年轻战士的生死安危,始终揪着现场每个人的心,也揪着千万人的心。
但其实忍受着更大的苦痛和煎熬的,不是我们这些外围救援人员,而是被丧心病狂的囚犯们劫持的那两名战友。
他们也正以超出常人的过硬心理素质和战斗意志,在一分一秒地忍耐着、坚持着,等待着救援、等待着配合外围行动。
那些恶魔般的囚犯们,还在狡猾地负隅顽抗,并不停地耍着各种各样的花招。
救援官兵们箭在弦上,引而不发,他们一直在等待一声令下,渴望着早点发起攻击、营救两名战友脱离虎口。
但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战机还没有到来,他们也只能按捺着焦虑的心情,多少次刚刚燃起了冲锋的希望,却又被瞬间暂停的失落所代替。
在场的一线人员中,无论是地方领导,还是部队指战员,也早已是义愤填膺,一边是恨不能立即冲上前去,将可恶的暴徒活捉歼灭,一边却只能压制着仇恨、斗智斗勇;一边是对暴徒们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是为战友们牵挂担心,一边虽然心急如焚,一边却告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此时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还有两名人质在他们手中。形势很不利,地位很被动,在这种状况下,既要救出人质,又要消灭暴徒,既要做到两全,又要万无一失,那怕行动成功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尽到百分之百的努力。
当死囚数数的那一瞬间,现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发起突击的特警队员们,都预备好了姿势,这姿势就是一剑封喉、猛虎掏心,他们像拉满弓弦的箭,准备直射对手的命门,如果此刻再叫停收回来,不但对特警队员的心理承受力是极大考验,也犯了兵家大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首长们焉能不知。
然而,就在死囚高声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几秒钟不到的功夫,总指挥王安乐副总队长的脑子里,已经快速反应、把无数种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并果断叫停了攻击。
军令如山倒。已攀上二楼铁栏杆,正准备从天而降的特警突击队员们,听到取消攻击的命令,尽管心有不甘,还是悄然而迅速地撤了下来。
以手势作命令的金支队长,也将自己已高高举起、准备果断劈下发令的右手手臂,慢慢收了下来,紧贴在身体右侧。
这时我在楼顶上看到,监墙内的人犯提着水壶向水龙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达到目的后的狂妄得意。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都快被气炸了,虽然我不是拿枪冲锋的战斗员,可我手中紧握着的摄像机,也仿佛正是另一种钢枪。我是一名军人,军人是打击犯罪、伸张正义的使者,但我眼睁睁地看着邪恶的罪犯,在我面前洋洋得意而不能扑上去将其制服,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辱没使命的屈辱感。当时我的心情,真恨不得冲上去,和他们展开殊死搏斗。
但我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我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一次、两次、三次,我看见他们共出去提了三壶水,然后又肆无忌惮地走回到过道里。
在过道内的6间房屋中,除小卖部四壁是墙没开窗户、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以外,其余房间都有窗户。
如惊弓之鸟的人犯,肯定是把房间的每一个窗户,都想象成了武警官兵的眼睛或是枪口,所以很恐惧地回避着。为了长久与警方对抗,他们押着人质龟缩到了小卖部里。
这是一间只有六七平方米的小屋,由于里面堆放有食品,7个人进去后无法关门,于是他们把2名人质捆绑后用绳子栓在一起,又将绳子系在门框上,人犯自己全部躲在房间内。
15时30分,省委宋副书记召开联指会议,再次讨论研究可行性方案。
这时警方实施监听的技术人员,听到人犯提水成功后,在小卖部里得意忘形地狂歌大笑,气焰十分嚣张。
骄兵必败,因为他们此刻必放松心理防线。对于这一新情况,指挥部敏锐地意识到,又一次攻击机会正在到来。
宋副书记指示,由武警迅速制定一套再次攻击的方案,由王安乐全权指挥,争取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总队前指根据联指意图,进一步周密计划。王总指挥将再次攻击的方案反复征求意见,他还和王总队长、王参谋长等指挥员,爬上10多米高的监狱围墙勘察地形,确定隐蔽接近的最佳位置。
方案确定后,逐级进行战前动员,各小组将任务布置到人。使用的武器、进攻的顺序,谁主攻、谁支援、谁直捣人犯、谁救护人质,任务详细而明确。并对可能出现的变化,行动中如何随机应变都作了详细部署。
突击队由郑州市支队和机动支队特勤中队组成,分成9个突击小组,金支队长负责一线行动的全权指挥。
因监狱过道内空间狭窄,携带长枪不便与人犯搏斗,为防止发生误伤,最后决定第一、二、三、四小组从过道两侧隐蔽接近,只携带防暴枪和手投式爆震弹,待攻击开始后,一齐投掷和发射爆震催泪弹。第五、六、七、八小组趁爆震弹的冲击波和催泪弹的烟雾,冲进过道,对各个房间进行搜索捕歼和营救人质。第九小组携带微型冲锋枪和手枪,在必要时进行火力支援。预备队控制监狱大门,预防犯人向外冲击。
17时25分,河南省和武警总队指挥员都进入设在四楼的指挥室,这里可以洞察整个监区。
17时55分,各小组进入战斗位置并开始向过道口隐蔽接近。
就在警方与人犯频频对话、转移其注意力的同时,人质小荆凭着战士训练有素的职业敏感,觉察到了监外的营救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他在死囚的监视下,虽不能与战友小张协商接应的对策,但二人用目光默契地交流着,并随时准备着与歹徒展开决战。
18时零5分,隐蔽接近目的地成功。
一线指挥员金支队长大喊一声:“打!”四个火力小组在不同的位置,同时向人犯控制的区域发射或投掷爆震弹、催泪弹。接着,5个突击小组同时扑向人犯控制的5个房间。
洋洋得意的人犯正在享受着小卖部的食物,还幻想着继续向警方提出无理的要求呢,唯独忘了妄想永远只能是妄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在他们贪婪地吃着喝着,最后一口饼干还没咽进肚里时,听得惊天动地几声巨响,一串火球便飞到了他们跟前。
爆炸响起的瞬间,小荆用肩膀把小张用力撞倒在地,自己也顺势卧倒,这样在浓浓的烟雾中,人犯就无法马上找到他们。声波与呛人的烟雾弥漫在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5名人犯看似作恶多端,却从未经过这种阵势,在爆炸声中如惊弓之鸟,已顾不得寻找人质,慌乱地冲着大门一口气扣完了枪膛内所有的子弹,便被浓烈的烟雾呛得昏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冲进来的战友迅速救起两名人质,并火速送往登封市人民医院。
丧心病狂的人犯们还没醒过神来,就被一腔怒火的官兵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和严惩。
一场持续了40个小时的劫持与反劫持,在短短6分钟的突击战后,以人质的安然无恙、人犯的全部就擒,宣告结束。
这无疑是一个精彩而成功的战例。当年我在楼顶拍摄下来的战斗全过程,也成了教科书般的珍贵资料。但因为保密要求,精彩的战斗场面,没有出现在家家户户的电视屏幕上。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桩陈年往事,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知道的人或许也早已忘记了,但善恶的较量从未停止,正因为有军人们的无私奉献和负重前行,才有这人世间的和平和安宁。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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