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借来世界的平凡㈠|张涛
——读路遥《平凡的世界》
引子
天地混沌,万劫不复。
苍茫四野之上,一头戴白绫女子俯首跪地,泣不成声。
余上前打问:“汝泣为何?”
答:夫逝痛之。
“人去不复,痛之积疾,如此,生者不生,去者不去,繁衍循环之。”
“言尽如此,但吾夫如风,来去匆匆。常人皆有遗物可睹,吾夫可睹之物皆属稀疏,焉能不痛?”
“汝夫所留甚物?”
“陕北后生路遥之《平凡的世界》!”
“余可否阅之?”其女应之。
但见其书潜藏箱底,封面浮尘,页黄味陈。
1
“续书堂”毕业前,全校最高级别的语文讲师王瑞全老师,指着身着一红一黑T恤的贾平凹和路遥的照片,给即将踏入社会前的我们上了特别的一课。
具体谁着红谁着黑我已记不清。就像贾平凹后来记不清他与路遥拍照的时间一样。人生中的许多事,看似可以选择性记忆,但时过境迁之后,才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有些事情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往往起决定性的分水岭作用。
同样都是打篮球,方式却各不相同。贾平凹看着球场上人多,便不去碰球。而路遥对这些不管不问,一旦上场,球场上所有人都会撤身而退。
究其原因,性格所致,环境所致。贾平凹虽家道殷实,但用贾平凹的话说,“在我们这个家庭里,一礼拜不吃饭也没人问你吃没吃”。路遥家道贫寒,八岁便过继给伯父顶门,从小便在同学的支助下上学,尤其是经常性的忍饥挨饿,让他刻骨铭心,形成了凡事只靠自我争取的人生理念。
说起大环境,还得回到陕北。
2
陕北,其概念指陕西的榆林和延安两市,在陕西北部,故称之为“陕北”。榆林我没去过,但去过延安。
十余年前,我第一次去延安。
坐在公共汽车上,盘山颠簸十二小时之多,记不清翻了多少山,上了多少坡,早上到下午,还没到吴起——同学SWR的工作地。路过川道时,一中年男子带一男一女小孩上车,男孩满面尘垢,脖项如车轴,脊背背一蛇皮袋,上车后便圪蹴在车厢过道,放下蛇皮袋,两头探出来,原是一狗崽!土土的孩子逗着土土的狗崽,售票员走过来,向中年男人索票,正逗狗崽取乐的孩子用稚嫩的陕北腔道:车连座位都莫有,还向莪(我)们收票咧!土土的孩子住在这山疙痨,育出这土土的快乐一撩撩!
当晚,在延安汽车站住宿。一来方便次日清晨赶车,二来对陕北消费估计过低造成囊中羞涩,三来对老区不熟担心走丢。出门吃饭前店主告知我,有可能安排其他旅客住宿。匆匆用餐回来,店主安排其他旅客住宿的“可能告知”变现了。住进来的,是一肤白眉浓的陕北后生。三言两句攀谈,得知他叫柳涛,在云南昆明理工大学就读,学校放假回榆林老家过年。跟他也算熟了,便谈起刚才外面刀削面的难吃劲,尤其免费提供的泡菜,有如经洗脚水泡过。现在回想起陕北后生的倔强,我自己辱没人家家乡的话,脊背凉飕飕的。 谁知那后生倒不以为然,反倒认同感极强式的回答:“你说的斯(是),莪们陕博(北)人赓(根)本就不会吃!”接着他几乎用信天游的形式素描起他眼里的陕北:沟连着沟,村不见村,炊烟偶冒藏着根;窑靠着山,院不是院,沙蒿蒿林圈起难见个人;人就盐饭,圪蹴石盘,羊肚肚下冒烟着半天;井不在院,口渴摸担,出门半日挑几担……那晚遗憾地没有喝酒,但我记住了他,一个努力从沟窝窝走出去的地道陕北小伙。
次日天不亮,我与他告别各赶路程。我坐在通往吴起的班车上,车窗外漆黑一片,仅车灯燃亮的一星光明。窗玻璃一层层霜花染,一星星火火点天明。延河水就在莪脚下过,冰溜溜封了一层又一层。宝塔山挥袖把客迎,想拉话话却不在壶口。眼皮皮耷拉糊糊涂涂梦,思维的寒颤把个莪叫醒。
车子在黑乎乎的岔路口停下来,上车的是携满两个重笼的人。黑乎乎地看不清个模样,只听得车头的司机与他对着鼻音很重的话。“老乡,起这么早干甚?”“你是醒(新)来的司机吧,莪天天都是这时候,携两笼大棚里的黄瓜去赶集!”“最经(近)是嘛(什么)行情?”“俩(两)块五,比去年这时候好很多咧……”不用看,那上车人的脸色一定满面喜色。
一路耳机里都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这永不凋零的歌声,飘过汽车鱼贯而行的川道,飘过翻山越岭后的落雪平原,飘过似乎冻帩的城乡陕北老乡说话冒气的嘴边……
早上九点多到吴起,等候我的SWR不停地跺着脚。他在油田上班,陕南人,常夜间值班遇到当地人偷油。一进门,便看见客厅摆着一大桌饭菜。招呼洗完,桌边他的父亲和哥哥站起来,分别举起一杯西凤说:“远方的客人,欢迎你!”说罢,杯底便干。我没有这样的习惯,动作便显得笨拙慌张。他的母亲则在距桌较远的地方。一顿欢迎我的饭,在局促不安的氛围中结束。
饭罢,同学带我到吴起的街上溜达。想着著名的红军长征组歌《到吴起镇》,我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新鲜。老乡街两边摆摊摊,过去的事儿全串在胡须里面。掬一把麻籽拐枣捧上前,毛眼眼里对着儿时的酸枣蛋。咬一口油糕还不解馋,再来一碗荞面做的饸饹饭。锣鼓响来秧歌起,革命的红歌争朝夕。自由地活在这山沟夹道里,留下个念想作回忆……
当陕北印象的积淀聚成一股激情的洪流时,我已穿过吴起街道,与同学一起顺着逐渐冷清的路往山上走。路边背阴处有雪,山名叫胜利山,他告诉我。那一次爬山,我带着陕北印象的积淀,激情满满,尽管天气寒冷,路上有雪,但我们都还没有放弃的念头。等爬上山顶,西霞残阳,一片血红,我们欢呼跳跃,唱起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庆祝我们的某种胜利。唱罢,他告诉我,山丹丹花开在背阴地,如今陕北的大自然地里基本没有了。其原因他没有说清楚。
后来,我刚从延安的班车上下来,先是听到挚友can死宾馆的消息……没过多久,SWR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后来听到那边这样的答复 :他在我离吴起后的一天晚上,被偷油者连捅数刀,最后抢救无效……我立即意识到,我们那次上到胜利山后的庆祝,竟是天造地设的假象,且刻骨铭心。
这是我印象中,以及我所经历过的陕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