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修行第一方

一
她对着我们聊了点私事,说起自己配的眼镜,突然间就讲到价格,三千多,不少人睁大眼,我随口对着边上的人说了句:这么贵的眼镜,瞬间刷新了我的价值观啊。
她瞅过来:什么样的的身份配什么样的眼镜,能和你比吗?
我脸上的吃惊掩盖去,微笑着,装作没有听懂的若无其事,心里懊恼不已,其实我知道,这是被侮辱了,谁让我竟然如此口无遮拦。而自己出声的那一刻却只是单纯的感叹一副眼镜能被卖如此之贵,并无任何言外之意。
二
论文写了很久,是关于汉传佛经翻译,甚至为了一个高僧的朝代拼命去查那些年号,甚至于重新学习中国历史,翻阅大量的资料,当装订成册,上交,六万多字,相对厚的一本。
“同学说一不小心写多了。”这是班长的声音,当时这么交给班长,也只是故作轻松的调侃。
“谁啊?”她问。
班长指指前面的我。
她捏在手里掂了掂,“这个字数是足够了。”她说。
“我啊,前段时间和别人聊天,提到考试我说是让大家写论文,当时有人告诉我,那看得多累啊,你是给自己挖坑呢。果然是好大的坑。”她又说。
明明知道话中的潜台词,却固执的不想深究。只是看着查阅的资料二三十万字,或打字或扫描,此刻再看,竟顿觉索然无味。
三
厨房,忽然看到日常和面的案板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随口说了句:“阿姨,今天案板 好干净啊 。”
做饭的阿姨瞅我一眼,“我们每天都有擦洗啊!”
眼神中 的不快和忙不迭的解释。
我一愣,才反应自己话语中惹祸 的是那句今天。
估计让阿姨误会, 误会案板平日里不干净,今天才干净。而自己却仅仅是因为 看到干净东西的一种赞美。压根不去在意平常厨房的样子。
四
习惯坐在一个地方经久不变位置,看书或者发呆。周周也总出 现几个相似的人,不变位置,日日前来,照面久了由陌生而熟 习。
“唉,刚才法师领导来了,中午有人在这里开空调,一个人, 开着空调,你们班的。法师说以后再有下次,所有人都不能在这里了。”
没思 量她说话的目的,眼里就两点内容,有一个人在这里开着空 调而且这个人和我有关联。
群里发消息提醒这件事,竟然刷了屏,虽不热闹,但被我误会的人 愣是解释很久—那个开空调的人不是自己,只好浪费时间打字道谦。
可第二天,恰巧是被误会的师父行堂,端着一盆菜,夹起两片,仅仅两片少得可怜 的菜叶打到我钵里,做手势式,再给点,她狠狠再夹起一大夹子, 不知那一夹子菜,估计有半钵,又比划,少一点,她忽地就将菜撂 到了我钵里,钵沿,桌子,满是汤汤水水,甚至那菜油差点溅 在坐着的我的脸上身上。向后侧了身,皱起眉,能满满感受到她的戾气。心里带着 郁闷边吃饭边想。
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就被别人的一句话给左右了,惹出这么 多的事端。一个人开不开空调,又和我有何关系,在群里出什么声,看,结恶 缘了吧,又一次懊恼不已。
五
僧人捧经书,拿袈裟,总是要洗手,一天多次,于是买了块怀 表,塞在口袋,减少了腕表取下的麻烦。
被不少人看到,调侃得永远是一句,你可好复古啊,应该挂个链拴纽扣上。
洗手多了,就又买了块手帕塞在口袋,不浪费纸也方便。
有时候坐在凳子上。会脱了鞋习惯禅坐似的盘腿,鞋子里绣花的鞋垫又被瞅到。还是引起关注,他们笑说,你这穿越来的吗,混身上下 透露着时代久远的味道。
想解释怀表,解释手帕,解释别人供养的绣花鞋垫,因是供养,小心翼翼的收着,却从未仔细研究它是绣花的。这一切似乎越解释越麻烦。
床上暗色调的枕巾恰巧脏了,找了条毛巾搭在枕头上用。
“查房时你被点名批评了,枕巾换换,不能用粉红的。”
我一 愣,仔细想想,好像居士供养的那条毛巾是粉红色。
被批评?看着查房传达的师父,我愣愣的又反应了好久,自己只当成枕巾用,压根没注意 它竟然是粉红色的。
……
生活的琐碎和不经意的烦恼,哪里就是躲进这红墙绿瓦里就没有了的,有时候,因为这层身份反而被或僧或俗的人要求更高,只好反观自己,修正自己,顺便对治自己那些道不明的懊恼。
有时候,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来自语言,来自怎么说话,难怪佛陀戒条里,前人领解才算缘聚犯戒。
有时候所有的烦恼又似乎都来自强烈的分别,当你不分别的时候,是别人替你分别。
有时候,真相却并不是我们看到的 样子,常常左右我们 的反而是外境加上我们的臆测,而最愚痴的莫过于面对外境,被其左右作出反应。难怪佛也说万法唯心,真实不虚,那层遍计所执可果真厉害啊。
也猛然想起老子的无为思想。
也想起那则公案。
一个流浪汉走进寺庙,看到菩萨端坐于莲花台上,高高地面对着众人。下面的香客们,又是烧香又是膜拜。流浪汉觉得,菩萨真是太风光了。
流浪汉问菩萨:我可以和你换一下位置吗?让我也在莲花台上坐几天,接受一下众人的叩拜?
菩萨:当然可以。但有个条件,一旦坐在上面,万万不可开口。
这个太容易做到了。流浪汉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流浪汉爬上了莲花台,坐在菩萨的位置上。
一会儿,求神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地来了,行礼的、磕头的、敬香的……十分恭敬虔诚。
他端坐在上,一言不发,心里觉得十分受用。
有一天,一大早,一个富翁提着一个钱袋子进来了。富翁说:求菩萨洗刷我的污垢,赐我美德。跪下连连磕头后,起身离开。放在身边的钱袋子,却忘了带走。
流浪汉想开口提醒,但他想起了菩萨的话,忍住了。
富翁刚走,就进来一个穷人。
穷人:求菩萨赐给我钱财,家里人病重,急需钱财救命啊!磕头后,一起身,突然看到了一旁有个钱袋子,不禁喜出望外:菩萨真显灵了,家里人有救了!对菩萨千恩万谢后,拿起钱包,赶紧往家里走。流浪汉想开口制止,可他想起了菩萨的话,又忍住了。
后来,来了一个渔民。这个渔民即将要上船出海,是赶来求菩萨保佑平安的。他磕完头,起身要走的时候,那个丢失钱袋子的富人,闯进来了。他左右一看,一把揪住渔民,说大清早的,庙里没人,钱袋一定是渔民顺手牵羊,藏起来了,硬要他把钱袋子交出来。渔民受了冤枉,两人扭打起来。最后,富翁缠住渔民,要去法庭对簿公堂。眼看开船出海的时间快到了,渔民却被富翁缠住,脱不了身。
流浪汉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喊一声:“别胡闹了!”
然后,一五一十地,把真相告诉了他们。一场纷争,总算被平息下来。
就这样,渔民得以脱身,顺利赶到海边,赶上了出海的船;富翁则追回了丢失的钱袋子。
第二天,菩萨很生气地请流浪汉离开,说:你怎么不守承诺,随便开口呢?你以为自己很公道,是吗?但是,你知道事情是什么结局吗?事情的结局,是这样的——富人本来可以疏财救他人的命,为自己积德的,但现在罪孽更重;穷人到手的救命钱得而复失,家里的病人无钱救治,最后死了;而渔夫,因为顺利摆脱富翁,按时赶上了出海的渔船,船却遇到狂风巨浪,最后葬身海底!
也想起祖师大德告诫的那句,若能闭口深藏舌,便是修行第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