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气球的人
小城里的人，大概都见到过那个卖气球的人：坐着电动轮椅，很响地放着音乐，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晃晃悠悠地在他头顶上浮动着。远远看去，倒好像他是被一大捧气球吊着，在大街小巷里游走。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残疾比较严重：只会简短的对话，能简单的认钱，还能自己走不丢。
关于他的故事，我是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听到的，很让我惊诧。我觉得很有价值记述下来，讲给大家听听。
他们家是山阳县的，父亲好吃懒做，家里境况实在混不住了。好几年前，母亲带着兄弟俩跑出来闯荡。
他的母亲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山村妇女。家里一个不成器的丈夫——好吃懒做，后来还跟别的女人跑出去鬼混了。一个严重残疾的儿子，还拉扯着一个小他几岁的弟弟，正在上学。应该说，这是一个叫很多男人都退缩的重担，但她愣是给挑起来了。
那是一个说话大大咧咧略显粗犷的妇女，讲到自己家多灾多难的故事，丝毫没有流露出苦难或者怨恨的意思。
她说，起初她带着两个儿子跑来小城的时候，租了一间民房。民房很小，仅够她们娘儿仨很局促地吃饭住宿。
当时，小儿子还在上学，读的挺好。她就狠劲儿地供他上学读书。“我们一家，就指着他能上大学呢。”
她的压力就更大了：一个残疾大儿子，一个在读书的小儿子，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三副担子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她很随意地说。“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其实嘛，人被逼急了的时候总会想到办法活下去的。”
她初来乍到的，给人打工挣钱，收入肯定养活不了。没有办法，她就在夜市门口摆了个摊位卖水果。
最头疼的是大儿子。小时候其实还健全，挺机灵的。有一次发高烧，家里人没在意，又不懂，耽搁了。后来医生说是脑膜炎，送来太晚了，就落了个这么严重的残疾。好在他还没有到完全需要人陪护的程度：自己知道出去，知道回来；而且，他就那么一天零三八四的卖气球，居然能自己混活住自己，不要她操多大心。
后来，她托人联系残联和志愿者协会，人家给他买了个电动轮椅。他就整天坐着轮椅，满大街跑。
正如这位只能简单识字，再就是光会下苦干活的农村妇女所言：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起初，她弄了一个水果摊，过了几年弄了两个：每天一大早进货，急急火火吃个早饭，然后出摊儿。这些年下来，人是很累，——农村人结实，能抗；好在也攒了些钱：在小城里买了房，小儿子也顺利上了大学。
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广东干了几年，说是怕母亲一个人在这里不放心，就辞职回来了。读了大学的人，又在外面闯荡了一番，见识比一般人多。他回来后，用在广东挣的钱，和母亲贴补的钱，买了个大型货车，专为华润万家配送。
现在呢，小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儿子跟儿媳妇说，“咱家日子现在松泛些了，妈也上了年纪，就不要那么拼了。”如今，她就把水果摊弄成了一个，偶尔还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一下。
大前年，村里打电话说她那个死鬼丈夫又回来了：带了一身脏病。村里人叫赶快回来，“快不行了。”
小儿子开车拉着大大小小五口人，赶忙回到了村里。
“死鬼丈夫第二天就死了。”她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说，“当时把我气的呀，狗日的把我们娘仨儿能害死了，死了倒安宁了。”
可是，在下葬的前天晚上，他们到处找不到那个残疾大儿子。这个娃瓜，她就特别留意。她一下子就给急了，脑子里突然一闪：果然，那个啥都不懂的残疾儿子，哭昏死在了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棺木底下。
“当时脸都成了青紫的，牙紧紧咬着。——你说他那么瓜的，咋就能对他这个败兴的爸还那么有心呢？”她当时气得呼呼的，又掐人中又摁胸口，都没有反应；无奈之下，她转身端了一盆凉水，一下子泼在蜷缩成一团的残疾儿子身上，然后拿脚使劲儿地在他身上踹，嘴里死命地骂着死鬼丈夫：“你说你走就走吧，还要把这个瓜娃也拉扯上。活着不叫我们安宁，死都不省心！”
怪了，她又踢又骂的折腾，那个傻儿子被她给捣鼓回来了。“我真是被吓坏了，被逼急了——不能一回埋俩人吧？”
后来呢？听说在老家把旧房翻盖了：大儿子、小儿子一人三间。“我们每年春节回家，车里都装满礼品，回村了每家都要去一下。”——这是一个没多少文化，但很懂礼节的农村妇女，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很不错。
现在呢，一家人都待这个大儿子不错，大儿子见了小侄子也嘿嘿嘿的笑，特别开心。
人其实是一种很奇异的东西：有的人肢体健全，但却把大把的机会扔掉，把自己活得懒散窝囊。有的人虽身患残疾，却能努力抓住仅有的一线机会，让自己活得艰难但很有尊严。
社会学家认为，人分两种：男人和女人。哲学家认为，人也分两种：可怜的人，和可爱的人。
写这个卖气球的这个人的灵感，是我惠安中学同事提醒我的。她说她们经常在人民路广场看见这个卖气球的人，她们每次都要给自家的俩孩子买气球。“城管都不忍心赶他。”
我说，“以后见了，给你娃买两份儿吧！”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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