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珮瑜“余派十八张半”演唱会印象记
长按二维码,即可购买
(来源:敬亭山上客的博客)
“十八张半”是余派创始人余叔岩先生留给后世的唯一录音资料,为余音之广陵绝响,也是后人学习余派唱腔的活标本。2004年4月23日晚,当今余派青年女老生王珮瑜在北京民族宫大剧院举办了“余音三日”个人专场演出的第二场--“余派十八张半”演唱会。为余迷的我,虽远在冀南,还是专程进京观看了演出。在深深陶醉于余派唱腔艺术魅力之余,从刚刚走出剧场到两个多月后的今天,这场演唱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个印象是珮瑜那淡淡的笑。
演唱会开始,我对此并未留意。中间,邻座中国戏曲学院梨园书店的大姐说,看她那么爱笑,笑的那么好看。由此引起了我的注意。珮瑜果真爱笑,每唱完一段,在观众如潮的掌声中,必向观众报以微笑。这笑有对观众礼貌的一面,然而,从她那笑的面容、笑的神态中我发现仅仅用表示礼貌来解释似还不够。其笑虽淡,但意味深长。
笑是人类的天性。笑有多种,狂笑,大笑,微笑,冷笑,奸笑,讪笑,各种笑千姿百态。笑也是洞察一个人内心世界、品性气质乃至文化修养的窗口。开怀大笑多是心想事成、意气风发的外在表现;微微一笑常是谦逊、和善的自然流露;皮笑肉不笑,则往往是虚伪、应酬的面具。
珮瑜作为当今较走红的年轻京剧人之一,不仅是坤生中的状元,也可称包括男老生在内的老生中的翘楚;不仅是正宗余派老生中的青年首席,在老生各个流派当今传人中也是佼佼者。有这样的成绩与影响,珮瑜应该算是志满意得了,如果她是一个通俗歌手的话,那也算大腕了。然而,她没有腕们的那种飞扬与张狂,没有在观众面前的那种畅笑。余派艺术追求恬淡雍容、内涵筋骨的境界,于淡泊中见清醇,朴实中寓神韵。余派的这个特点,要求追求余派艺术者要有一种淡泊的心态。余叔岩先生曾告诫李少春,千万不要向台底要菜(要好儿),观众当时不叫好,回家去一年或十年后想起了一出戏叫好也成,反正不要观众当时叫好,一出戏院的门口就什么都忘了。珮瑜做到了,她不单单在学余派的唱腔与戏,也在默默实践着余先生提出的这种艺术思想。“余派十八张半”演唱会不仅让观众看到了珮瑜余派演唱艺术的成就,而且从她淡淡的笑中也看到了她正在成为一个余派人,她的笑决不是沾沾自喜,其笑既不张扬,也不造作,她笑得率真、纯朴、腼腆,完全发自内心,正象听她的唱一样,纯粹是自然的流露。
人常说笑比哭好。其实,珮瑜笑得并不容易,这笑的背后也有令人心酸的故事。梨园界那句著名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说明了演戏和从事其它艺术门类比,要付出更大的辛苦,忍耐更大的痛苦。余派作为京剧老生行中高境界的一个流派,要掌握其真谛,更需要有达摩面壁九年的精神。余叔岩能够成为大家,曾走过一段弯路。他少年时红的早,春风得意,生活不检点致使嗓败不能登台。
他忍受住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与煎熬,刻苦练功,终成大器。珮瑜没有经历余先生年轻时那样的坎坷,但也并非一帆风顺,在身体和精神上都曾经历过严峻的考验与挑战。刚入上海戏校时由于年龄偏大,个头偏高,对于学戏者的基本功--毯子功要忍受比其他小同学更大的痛苦,珮瑜的身体经常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却没有叫苦。回家后怕让妈妈看见自己的伤痕,悄悄插上门洗澡。如果说身体的痛苦忍一忍就会过去的话,那么思想和精神的抉择往往更使人承受不住。珮瑜小时候是个极具文艺天赋、多才多艺的女孩。在决定报考上海戏校献身京剧时,著名京剧研究家翁思再先生对她说,凭你的条件,唱流行歌曲,很快就会走红;如果唱京剧,可能寂寞一辈子。尽管珮瑜毫不含糊地说,唱京剧一辈子也不后悔,我想在做这个选择前,她肯定经历过一番思想斗争。我感到,珮瑜的笑是一种厚积薄发的笑,是一种以苦为乐的笑。
在网上,坛子里曾对珮瑜下了“冰雪聪明”的四字按语,绝非谬奖,从学习余派十八张半开始入余门,她定位高,悟性强,而出道早,一路伴着鲜花与掌声。美丽的鲜花与潮水般的掌声,是对她的肯定与褒奖,也可能是“温柔的陷阱”,是对她另一种更加严峻的考验。这使我想起了冬皇,当年已红遍大江南北的孟小冬余门立雪,基本谢绝舞台,远离了喧嚣的掌声,抛弃了丰厚的包银,不管风霜雪雨,追随余师五载,成为余门最大桃李。素有“小冬皇”之称的珮瑜今天虽未远离舞台苦修,她却矢志不逾地奉“十八张半”为法贴,始终都不瘟不火地以一棵菜的精神对待每一句腔、每一出戏,始终规规矩矩地唱,规规矩矩地演,对鲜花与掌声淡淡一笑,让人感到她已由技进乎艺,正从余派的必然王国走进自由王国。“十八张半”历来被奉为生行圭臬,令人有“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之感。珮瑜2001年荣获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老生组榜首和全国青年京剧演员评比展演一等奖后,曾举办了一场“余韵绕梁”个人专场演出,既演唱了骨子老戏《洪洋洞》、《击鼓骂曹》,也演唱了为她量身定作的新戏《剑阁闻铃》,最后是彩唱《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已读研两年的她,今天专门举办余门“圣经”--“十八张半”演唱会,可谓意义深远,表明了其不畏难、走正路的心迹。当晚的演唱会,从舞台布置到她和乐师的装束打扮,从伴奏形式到演唱节奏与尺寸,充分体现出余派简约、大方的艺术特色。在背景只有一幅圆圆牡丹图的舞台上,一个男孩式的小平头,一副金丝眼镜,一身蓝灰色中式长袍,或一袭修闲西装,传统三大件的伴奏形式,余大师“十八张半”的演唱节奏与尺寸,让人听一段精妙的演唱,督一眼那淡淡的笑,仿佛穿过都市喧嚣的闹市,豁然走进了一片“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幻境,顿感心旷神怡。珮瑜那淡淡的笑,是一种洗尽铅华的笑,是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笑。
在这个各种高雅艺术都不免沾染俗靡浮华之气的时代,我忽然觉得余腔易学,珮瑜笑难。我不禁为她有些担心。2004年6月3、4日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