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敢自己投资新建果园？因为，赌不起！

礼泉新一代的果农——相宇波

“你儿子多大了？”

“有女朋友了吗？”

“在礼泉娶媳妇是不是也要城里有房？”

我一口气问了相宇波几个问题，目的是为了核实一下前段时间在白水听到的“儿子娶媳妇要城里有房”的普遍性。

“我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这两件事，一个是城里的房子，一个是儿子的女朋友。”相宇波苦笑道。他有两个子女，女儿尚小，还在读高中；儿子今年26岁，在江苏打工，月薪上万元，倒不用老爸担心工作的问题，但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所以就成为相宇波最发愁的事情。

礼泉农村的楼房

“我儿子自己对房子没要求，但未来的丈母娘不一定没要求，这是我最担心的。”相宇波在礼泉县城有一套房，但他希望儿子能在西安安家立业，而西安快两万一平方的房价又让他力不从心。

“你们地方上有这个习俗吗？”我的关注点仍然是娶媳妇城里买房的事情。

“原来没有，就近几年有的。”相宇波说：“大概是从2010年以后，相亲谈朋友先谈房子，而且这不是我们一个县的问题，是陕西农村普遍的问题。你说在农村娶媳妇开口就谈房子，怎么办？”

“你现在一年的收入有多少？”我习惯性地从结局倒退到源头，房的问题就是钱的问题。

相宇波（左）和他父亲（中）等人在果园中

“也就10来万元。家里有6.5亩的苹果，去年卖了不到6万元，然后是培训，再加上指导，就这三块。再除去开销，最后能剩下两三万元，勉强能生活。好在现在儿子工作了，还能结余一点。”相宇波一五一十地核算道。

出于我意料的是，这笔收入包含了一起打理苹果园的爸妈和妻子。而且这个收入水平在他村里算是好的，大多数人家只有苹果一项收入。像他哥哥刚把去年入库的苹果卖完，十几亩苹果总共才卖了3万元。

“在1990年前后，我们家当时有7亩多苹果，一斤'秦冠’能卖到2元，现在'富士’才卖几毛钱。”相宇波抱怨道。眼下的苹果行情跌到冰点，能卖出去就算不错了。

礼泉苹果的第一代主栽品种——“秦冠”

“等于说这几年苹果产区的农民收益是越来越低了。”我叹息道。

“越来越低。”相宇波说：“前年还好，前年是别的地方发生冻害，我们兄弟俩在山上那块地因为留草，没有冻害，但今年也冻了。好在我们村在修水库，我哥哥的媳妇在工地做饭，估计一年也能挣个三四万元，而且他俩孩子都出来工作了。”

“就你们家来说，有什么办法增加收入吗？”我询问农民增收的问题。

“前几天我还在和我爸商量，要不这个园子就不要了，干脆出去专职打工算了。可是又走不了，我妈身体不好，脑血管病已经十几年了，我不能走远了。而且我还有两个品种没弄出来，又舍不得。”相宇波说。

相宇波自己选育的苹果优系

他早年从日本游学回来后，除了痴迷日本的生态种植法之外，还做了一些苹果杂交育种工作。我品尝过，有一个表现相当不错。所以当我推荐他去木美土里做技术员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还有心事未了，指的就是这些杂交优系。

“种苹果还能不能挣钱？”我问道。其实在我的脑海中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做技术服务，帮别人干；另一条就是自己干。

“如果继续种'富士’，肯定赚不了钱了。而且礼泉又不是优势产区，礼泉的'富士’怎么跟陕北比，比不了的。”相宇波摇头说。

“可以换品种啊！比如种'瑞香红’，可不可行？”我们一起在白教育家时，这位礼泉果业的带路人就强调“多样化”，礼泉不适合种“富士”可以种容易着色的“瑞香红”和绿色的“瑞雪”。

“瑞香红”的着色表现

“现在地坏了，把老树挖掉重新建园，基本上在十二三年后都会发生早衰。”相宇波又担心再植障碍的问题。

“换其他树种呢？比如'阳光玫瑰’。”我再建议道。

“白老师（白教育）给我的建议是在平原上弄一块地，有水源，面积不要太大，十几亩，够我们两口子做就行了，要么种葡萄，要么种樱桃。我一直在看，毕竟对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投资。而且这两年极端天气特别多，我怕。”

“那如果像周晓杰一样走技术和农资配套服务这条路，你觉得能走得通吗？”我接着问道。

正在做现场技术培训的周晓杰

相宇波还是摇摇头，“我原来做过农资，知道做农资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想走这条老路，但做技术指导，又觉得这些基地老板都没挣钱，所以很矛盾……”

“那还是这个行业的效益太低，你看像周晓杰服务'阳光玫瑰’一亩地可以收到四五千元。”我感叹道。

“就是效益的问题。”相宇波再一次介绍了礼泉苹果产业的三次低潮期：第一次是1992年；第二次是1996年，一直持续到2004年；然后从2015年开始持续到现在。“但每一次的低潮期都会带来一波品种更新的热潮，比如1996年之后'秦冠’换'礼泉短富’。”

正在参加“瑞香红”品鉴会的相宇波（右）

“这是一个机会啊！”我提醒道：“比如白老师推荐的'瑞香红’或者'瑞雪’，我就把自己果园全部高接换头，做出一个示范园来……”

“高接后树体容易衰老。我们做过试验，高接换种当时看着挺好，后面就不行了，得挖了重栽。但挖了重栽地又不行，周期又太长，这就是一个矛盾。”相宇波顾虑重重，给我一种前怕虎后怕狼的感觉，“我还是建议先不种苹果，先种别的果树，回过头来再种苹果。”

“种别的也不行啊！”我沿着他的思路分析道：“你看，种樱桃这几年冻害很多，种桃这两年价格跌得很厉害，种'阳光玫瑰’投资太大，技术也难掌握……”

最怕冻害的樱桃

“所以很难。”相宇波反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我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中居然冒出时下最时髦的两个字——躺平。

良久，我想起2017年第一次去他山上的苹果园之后，给他竖立了一个“中国版木村秋则”的名号。随后几年，他的苹果都卖得不错，一盒10斤能卖65元，比当地的苹果价格高出数倍。我问道：“你就按照原来的做法管好自己的小园子，把产量提高一点，把品质做得更好，把价格卖得更高，这条路也不行吗？”

按照生态管理理念的苹果园

“这条路也很难，因为各种环境因素导致质量很难把控。去年雨水多，整个成熟期几乎没见太阳，果子是大了，但味道不理想，发出去反应不好。”相宇波说。期间他还犯了一个错误，新冠疫情爆发期间因为不能外出，闲着无聊把树上的老枝老芽全部进行更新，导致去年新枝结果，品质下降。而且销量有限，去年还剩下4筐苹果，放在冷库里低价处理。

“按照你目前的思路，是无路可走了？”

说这句，我的内心充满着无奈。相对于前段时间在白水见到的传统农民，相宇波正处壮年，有文化，有想法，懂技术，肯钻研，所以被白教育寄予振兴礼泉果业的厚望。如果像他这样的新型农民都无路可走，那“农民怎么办”的问题就根本无法破解。

有冰糖心的苹果

相宇波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说：“现在留在农村的人都是为了讨生活，在工业和农业用工同价的情况下，大家肯定选择当工人，谁还愿意在地里风吹日晒，明显没人了。而且也没钱了，现在农民的钱都在房子上面。”

我顿时明白他为什么患得患失不敢自己干的根本原因了。儿子马上要结婚，仅有的这点积蓄如果用来投资果园，除了要面对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两个不可控——市场不可控和天气不可控外，还要面临因为没房娶不到儿媳妇的风险。

一句话：赌不起！

2021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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