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

文/李人毅

学生和老师,是个永恒的话题。

老师德操优劣,往往决定学生的一生命运;

在校学习,只需一件小事,就会影响人的一辈子;

在校学习,短短一年的相处,会延续为终生的情谊。

我的初三读了两年,1965年毕业班的语文教师就是姜老师。他叫姜申海,是我们的副班主任,在这短短的一年里,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记忆。

姜老师伉俪

一、65届学生心中的姜申海老师

今春65届海北中学三年一班毕业生建群了,我曾两次把有关姜老师近况的照片和视频发给到我们同学群,大家都为八十五岁高龄的老师健在感到高兴,祝福的同时对姜老师好评如潮:

石志纯说:“姜老师是一位诲人不倦,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张桂玲说:“姜老师讲课生动活泼,他是一位让人敬佩的语文老师。祝姜老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耿起峰说:“看到了姜老师的音容笑貌,这是我们当年从学习语言文字到写作的领路人,姜老师教的我们开始学会了写作。得向姜老师致敬,向伟大的姜老师致敬,这样的老师造福后代。”

崔子玲说:“在千里之外看到了姜老师,非常高兴,祝福姜老师吉祥如意!”

田辉说:“姜老师长寿,是他多年为人师表,诲人不倦修来的福气,也是我们这些受于姜老师教育的学生的福气。”

高玉兰说:“他是那么精心的教我们,每个同学都受益匪浅,我之所以爱好文学,是姜老师的功劳,是他的鼓励,才使我热爱作文,感恩姜老师,祝福姜老师!”

张桂琴说:“姜老师语文教得很好,尽管我语文学得不好,我很感激他。

郭洪山说:“咱们那时的老师,个个是名副其实的良师益友!恩重如山,可想可敬,祝健在的安康长寿!”

……

我曾将同学对老师的这种朴素情感和由衷的敬意,通过他女儿转告给了姜老师,得到了他女儿姜海杰的回复,海杰说:

爸爸正在病中,谢谢你们同学对我老爸的高度评价和对老师的情谊,我替我爸爸谢谢你们,特别要谢谢你。倔老头有这么多好学生,我老爸是欣慰的,是幸福的。

是的,姜老师是幸福的。这幸福,来自他有着一颗无愧人生,无愧时代,无愧教师这崇高职业担承的人生之路。

是的,姜老师具备了点石成金般的师资和师德,而这资与德有着强大的辐射力和暗示力。

姜老师教过很多学生,桃李满天下,我们这种发自内心的赞誉,仅是来自65届一个毕业班。假如对他教过的学生进行一次大采访的话,一位呕心沥血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奉献者的形象会更加熠熠生辉!为此,我特别同意耿起峰同学对姜申海老师的颂誉:

向伟大的姜老师致敬,这样的老师造福后代。

姜老师一家

二、老师的伟岸,从小球台走进学生的视野

初次见到姜老师时,我还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海北中学和小学毗邻在道南道北,我放学路过后院中学时,最爱看老师们打乒乓球了,几乎每次都看到姜老师。

姜老师体型略瘦,眉弓凸显,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看人总有一种审度的神情。他不苟言笑,就是笑起来也洋溢着咄咄逼人气质。似乎在表情上天然书写着凛然正气,内敛和外溢着永恒的忧患之感。

他打球有一个特点,喜欢大刀阔斧地远台搏杀,也善于将对手的近台短球,接成为远台长球,逼着对手与他打长球博杀。他善于斜拉远台,来调动对方,这也是他致胜方略。张成祥老师和傅志强老师常发短球偷袭他,姜老师笑着说,我喜欢接你的长球,用小捅咕占便宜没意思,也失去了来往的节奏感和技术性,不具备娱乐和锻炼身体的目的。

姜老师也常和吴心安老师对阵,吴老师的弧旋球转的力量大,他们各有胜负,打起来很有表演的感觉,大家看得很过瘾。

乒台上,以直来直去的路数,打出高超的球技来,不靠暗算偷袭取胜,使姜老师成为校园乒台上的常胜者。

人生中,光明磊落,不图虚名。秉承着刚正不阿,严谨质朴,求真务实的信条,这和他打球的风格很合拍。

伟岸的老师,从小球台走进学生的视野。

两年后我上了中学,看姜老师打球的机会更多了,再后来我也开始打乒乓球了,再后来,姜老师成为副班主任和语文老师。

作者李人毅与姜老师

三、启蒙·一首小诗和一副对联

因为有美术创作的爱好,我对数理化很不重视,却独钟语文和政治。姜老师的语文课是我最用心听讲的课程,那时我读了许多课外书籍,其中包括郭沫若的《洪波曲》,还有表舅从南昌带回的报纸剪贴本,以及诸如“秦英征西”,“王华买老”等古装唱本。一次姜老师讲鲁迅时问大家说:“鲁迅先生有两句最著名的语录谁知道?这也是他自己人格的写照。”大家在沉默时,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回答:“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吧?”我看到姜老师投过来了赞许的目光。

姜老师为我们讲作文写法,也留了几次作业,遗憾的是我一次也没有按时交卷。总是有许多想说的,一堵塞了思路,就写不下去,构思没有成型时间到了,也就不交了。有一次我写了“记一件小事”的文章单独交给了他,姜老师第二天又还给了我,冷冷地说:“这字太潦草了,你总得让我看清楚吧。”

有一次例外,那是在课堂上利用半节课写一首诗歌,我信笔写到:

鸟爱深山鱼爱池,

我们最爱红书籍。

哪里去?

图书室。

……

老师讲红岩,

校长来勉励。

今夜灯光格外亮啊,

要做一颗红色种子。

姜老师看了说,这几句诗的语言尚欠推敲,可却很有诗的意境,看来和你搞美术创作有直接关系。后来这首诗修改后,姜老师决定登在了学校的墙报上。

姜老师在课堂上经常对我们进行励志教育,他说:“你们这个年龄段,正是理想之花盛开的季节,可理想不管有多么高远,要扎扎实实学知识,才能得以实现。正所谓万丈高楼要从地基开始。”

姜老师还说:“搞学问同做人是一样的,要客观认识世界,更要客观认识自己,切记不要自以为是。有了成绩一旦翘尾巴,就会失败。正如毛主席在《改造我们学习》一文引用古人的一副对联: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姜老师的这番话我在当时不觉得是警句格言,可当我当兵在部队遇到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时刻,才真正懂得了,打好客观认识世界的基础和能够夹尾巴做人该是多么重要。

青年时期的姜老师

四、你的路还很长

我和姜老师的师生情谊一直在延续着,我务农的那几年,姜老师鼓励我,要抓住时机改造自己,打好生活的底子,为以后发展攒后劲。还策划让我给在校的毕业生讲一讲当农民改造思想的体会。因我的社会关系复杂,大队没同意,改为由上届同学林景泉去讲了。

我入伍后每次探亲都要去看姜老师,常在他家吃饭。记得第一个教师节时,我在沈阳出差,给姜老师写了一封信,其中有两句是:

海北园丁增白发,

辽南李树感育恩。

在部队我不断地搞创作,无论是连环画还是长篇著作,都寄给老师审读。记得1978年我出版第一部连环画《土炮大队》时,姜老师看了还赋诗一首以示鼓励:

《土炮大队》开生面,

百花盛行看牡丹。

壮志凝聚油灯下,

卧薪尝胆有十年。

多少高才熔炉炼,

千万靛青胜于蓝。

喜看长征后来人,

又是挥毫宏图展。

正如老师所期待的,我的创作没有停止在连环画创作上, 1989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新四军画展,展出国画作品176幅。结束后又出版了新四军画集,特写信向姜老师汇报,他回信帮我总结道:

“这次画展的成功和画集的出版,是你努力的结果,更是一种合力促成的,不能夸大个人的成绩而沾沾自喜。当以此作为新起点,因为你的路还很长。”

中年时期的姜老师

五、语文老师对文学创作的历史性规劝

进沈政创作室的同时,我就开始了文学创作,1992年出版了长篇散文《一个男人的远村》,姜老师很高兴,说这是我的一个自我突破。接着,他很负责任的在来信说了这样一段话:

与搞美术创作不同,写作是理性思维,要的是有一个精准的把握事件与剖析人物的能力。这能力靠的是要有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简而言之就是辩证地看待、分析、理解和表现一切事物。尤其要能够准确地剖析社会,剖析典型人物,也包括剖析自己。

姜老师还说:

写作语言和叙事风格可另当别论,立论和观点一定要经得住时间和历史的验证与推敲。为此,生活对一个作家的个人素质和知识量积累的要求是严酷的,应当要有必要的文化准备和生活阅历才能胜任。

读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在校时他谈到反右中刘绍棠、王蒙的境遇时曾说道:“自古立言多孤愤,文学路上无坦途。”

身后有一位冷静面对人生的老师,是当学生的福分。

这番话对当时踌躇满志的我,是一个醍醐灌顶般的警示,因为那时我除了有一点码字的良好感觉外,对一个作家的历史责任的担当,以及一旦出现的负面影响该怎么办并无所知。当我写《平型关大捷》时,尽量用资料说话,客观真实还原历史,尤其对人物评价上力求公正,一些泄愤和偏激之词都进行了规避,书稿得以顺利出版。

就是这样,可当收到我寄去样本时,姜老师却沉默了许久,才收到他一封简短的信。其中说到:“当代人企图此时为历史人物作传和定论,显然为时尚早,对此书我谈不出什么来,恕我老朽。”

我的文学之路,是伴随着语文老师忧虑的心情在延伸的。

这种提示,来自血浓于水般的师生之情,这种关爱,是学生可遇而不可求宝贵的人生拥有。

我是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当年还获得了东北文学奖,我仍然隐居在基层,没有飘起来。是因为我知道了我的文学之路上,充满了老师的期待、牵挂和关注。我的背后总有一个深情的影子在笼罩着,使我的写作更加审慎了。

六、枕边放着的《安澜曲》和《国难来袭》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我先后出版了表现“九一八”历史题材的长篇纪实文学《国难来袭》《打回老家去》;写出了98抗洪这样的现实题材纪实长卷《安澜曲》,以及为工程院士作传等中篇作品,都要及时寄给老师。

没了父母,姜老师就成为我的精神寄托,我常给老师寄照片,年年教师节,我都打电话向姜老师和他的夫人栾秀英老师问候。

那些年,看望老师的学生很多,我常接到来自姜老师家的电话,那是同学们相聚来看老师。印象最深的有两次,都是从日本回来探亲的64届毕业生孙清侨打来的电话,一再约我下次共同到老师家相聚。

一晃,姜老师已经退休多年;不觉中,老师已年近八十岁了。

2014年春天,我回故乡去老师家拜访,同去的还有海伦武装部一行人。

他家很狭小,仅六十平方米,几个人就把屋子挤满了。一张双人床旁摆两个凳子就变成了客厅。最豪华的陈设是一张旧桌子和一个摆满书的书架。

也有让我感动的一幕。

《安澜曲》一书在他的枕边放着,中间还夹着书签。

令我惊讶的是,2016年我再次去看老师时,他枕边放着的是《国难来袭》。

这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家中的一景。

姜老师的二女儿姜海婧告诉我说:“我读《安澜曲》时问爸爸,这应该是大家手笔吧?爸爸沉默了一会说,'是不是大家手笔,看和谁比了,不过纪实文学写起来很难。’”

我说,姜老师就这样,对我的文学之路总是在审视和观望中,从来没有表扬过我,能说'写起来很难’,这就算是老师对我的最高的嘉奖了。

姜海婧忙说:“我们从小到大,爸爸总是用你的经历来教育我们。”

栾老师笑着说:“对,这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热。

我的语文老师何尝没有文学梦啊!应该说,他把终生的遗憾,化作对学生文学之旅的一路呵护。

至今,我仍在“夹尾巴做人”,因为我是姜申海老师的学生。

晚年的姜老师

七、一步一个脚印,默默无闻地走到终老

《人民文学》曾发表了一篇由李占恒撰写的“一个男人的写作”长文,记述了我的文学创作的点点滴滴。我想再晚几年的时候送给姜老师看看,如今这个愿望落空了。

就在海伦疫情严重的前一天,姜老师驾鹤西行了,享年85岁。我是事后多天才知道的。

因为疫情只允许10人进馆送行,没有通知亲友,开不了追悼会。因我所求,家人发来了这样简短的人生历程:

姜申海(1936.10.6—2020.7.23)

1936年出生在黑龙江省海伦市海北镇。

1958年毕业于黑龙江师范专科(现哈尔滨师范大学),就职于黑龙江省海伦市海北镇中学,陆续任语文教员,教导处主任。

1979年调任海伦市教育局中教股任股长,

1985年调任海伦市招生办主任,

1987年任海伦市教育局纪检书记,

1990年任黑龙江广播电视大学(海伦分校)副校长,

1995年退休。

大女儿姜海杰说:

家父的一生做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做事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与人相处真诚善良,对家庭对子女认真负责。父亲的一生为子女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姜海杰还说:

我爸在海北中学工作期间主抓学习,赶上77年恢复高考,所在的海北中学77、78年两年高考名列各中学之首,所以79年家父调到教育局中教股主抓业务,后又调到招生办主抓全市招生,由于他工作严肃认真,提升为教育局纪检书记,(像黑脸包公),又调到电视大学直至退休。那个年代父亲靠自己的能力和严谨的工作作风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自己退休。

不管地老天荒,人格的魅力,是岁月永恒的记忆。

姜申海老师的老同学丁广惠先生得到了老同学去世的消息,赋诗一首:

悼老同学姜申海

不堪络绎报凶闻,

昨夜又传姜讣文。

小镇童年共风雨,

县城中学笔耕耘。

终生憧憬著书梦,

半世消磨从政群。

父业棺材制多少,①

只居一盒向炉焚。

著作等身的文化学者丁广惠是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还兼任多项职务。他在诗句中,证实了姜老师确实有着“终生憧憬著书梦”的理想,而现实中却将文学的翅膀包裹起来,把主要精力用于“半世消磨从政群”了。

痛惜老同学怀才不遇的丁老先生,诗中注释①还向我们披露了姜老师与丁老的父辈们的一段往事,当年两家都在海北镇开过木匠铺子,才有了“父业棺材制多少,只居一盒向炉焚”的感叹。

一位把一生全部的心血用于教书和育人的躬耕者的形象,凸显在我们面前;

一位把毕生的精力倾注在党的教育事业上的奉献着的足迹,镶嵌在岁月的长河里;

一步一个脚印,默默无闻地走到终老。

这就是那代报国者的典型的人文特质。

这就是老师姜申海。

师恩浩荡知多少,仅以小文寄寸心。

而此时,刻在我的心目中的雕像,仍然是循循善诱、造福后代的一位语文老师。

2020年8月3日于西双版纳嘎洒惠筠室

作者与姜老师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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