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有赤山(散文)
春深时节,到了洞庭湖的一个山上。湖水独做这方主人,一个个山包包是谦恭地蹲下而后在洞庭席地入坐,坐看湖水在远处荡漾着波痕碎银,而水中春日是美人为心仪的汉子开启说话的眼目。
山水为我们昭示天地种种默契。
此行是陪朋友而来。
朋友来自岳阳,专此搜寻洞庭资料。我们由此介绍沅江的一位夫子,夫子作着地方上的官,副业研究洞庭,学的本是考古,学用结合,夫子于是上察山水湖汊,往下掘地审视,把洞庭肤皮切开,内脏骨络作透彻的研究。会见我们陪同而来的朋友,夫子说,岳阳只是洞庭一角,湖之中心在我们赤山。语出随便,却让朋友瞠目。数年潜心独开洞庭研究新道,夫子策马信游:洞庭湖以赤山分为东南西北,自然,东为东洞庭,南为南洞庭,西就是西洞庭,而北就是北洞庭了;湖湘四水,有三水朝赤山而来,资水直流山之南端,沅水流经山之西部,再沿山的西南与资水在山之南汇合,澧水经山之北部,与长江三口汇集。你道洞庭中心不在赤山?四坐任其牵引,半天缓缓将口长气抽出。守岳阳,观夫巴陵胜状,如此道理闻之未闻,琼浆入了肚,朋友已是眼球发亮,人愈发坐直,直盯夫子。然而夫子打住,将一行引领出街市,直朝数里之外的山上去了。
山就是赤山。方圆百二十公里,有山岗二十座,最高者也就百十米高。山坐湖中,我们立于坐者的肩头,打望远处的湖。时下旧历才三月初,可是四月方熟的刺莓红艳地缀在树上,春阳催熟万物,也将自个儿化作碎金玉片布撒湖中。有春阳指引,我是看到了远方的湖水,可以感受前方的荡漾,但哪有浩浩荡荡,更无横无际涯,明显地感到远方水域的切割而零碎。
最早在洞庭行走己是数年之前,同样是陪朋友去看洞庭,车至沅江而后租用一方小船直往湖心深处走,洪水刚刚退去,浑浊的湖水让我们全失了赏湖的心情,匆匆在湖心转了一圈上岸。又几年,去四川参加笔会,坐船走资水入洞庭而后沿长江直抵重庆,那是夜航,卧听船头水响,作穿越洞庭之行而洞庭始终面披纱巾未与眉眼对视。我是不了解洞庭,夫子引领读着概念的洞庭,由此设想,如果洞庭是泓浩的水泊,那么资、沅、澧三水最初是在水泊的边沿上与洞庭轻轻吻接,而现在三江已长驱直入直抵湖中心,河段已扮相湖身。洞庭是如何地萎缩瘦小而大减气势?
夫子给我们说,有一古桥,早年还见桥上人过,可是现在深埋地下了,还有刚离开的那个古镇,本是河汊之地,数座小桥联接彼此,可是现在如何让人明白先前河汊纵横?洞庭要接收天下之水,还需接纳天下泥沙,仅此而已也罢,还添天下人无知的乱围乱造,对抗天命,敌视自然,洞庭如何不渐渐的干瘪!
一行返回,朋友悄悄从囊中取出一书送予夫子,窃看一眼:《洞庭湖志》。猜测朋友定是把岳阳书写成洞庭的中心。天下之大,而我们眼目有限,何况范中淹、孟浩然诸公巴陵看洞庭兴之所致文章千古,洞庭本是天下之大湖大福,把梦做得香甜一些,焉能有错?夫子之言,打开了我们认识洞庭又一扇窗口。送书人有人陪着远去了。一群聚在山头上说着许多洞庭的话仍漂浮耳际,不竟叹息:无论处湖心还是湖之一角,我们是长饮洞庭水做了洞庭人,想想只是愧作了,守着美人而心不相贴,路途不识胡征乱行,做了多少糊涂蠢事?读透洞庭岂一日功夫,而守护洞庭、不负洞庭、利用洞庭又岂是随便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慎言开发,更应慎做建造修筑的事?
我返回去,重站山岗厚实肩头,与洞庭再静静相看。
湖湘大地三江在远方朝我汤汤而来,奔流而来的应是天下情意,应是唐诗宋词千古佳章,应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仁人理想,应是洞庭人子千万种期盼,应是湖人后来者的恩泽。
感应山风顺着低缓的山坡滑入了远处的湖水,款款迎接四方来水入湖,远远地可见山风湖水的嬉戏之景。赤山,静坐洞庭,万千的温柔体贴,守望洞庭千年,永作屈身伴随,真诚相爱相恋!赤山,是取赤子之心的“赤”吗?
下山途中,我们在路旁拾了些砾石,夫子定睛一看,说是十万年前先人打制的石器。惊诧于意外见识祖先刀斧,岳阳朋友和陪同的我们各抱一砣坚硬砾石回家。月白风清之夜,守候祖先遗物,一定能从砾石里听到古老洞庭烟波浩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