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死

近日读了一本《黑白人生——江湖内幕》，竟然眼睛热了好几次。年轻时看武侠小说，总羡慕浪迹江湖的潇洒自由，却没想到人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竟有这么难！先讲一个卖“刀口药”的故事。一个江湖艺人，口里横叼着一把钢刀，把裤腿挽起来，啪啪啪！拍得大腿山响。然后用右手拿下口叼的钢刀，顺着大腿“唰——”割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刀口，鲜血直冒；“唰——”又横着割了一刀，形成了十字，看得人目瞪口呆。这边，只见表演者扔下钢刀，让一位观众从一堆小纸包里随便拿出一包，打开包将药撒在伤口上，顿时血止，皮肉如常。接下来的情节大家都能猜到：表演者开始卖药。那么，他流的血是不是真的呢？是真的。只是他拍大腿和割腿都有窍门，使血不致流得太多。所谓的“刀口药”又是什么成分呢？是白灰。白灰可以吸血、凝固。这样的表演一天开两场，一次割一条大腿。睡一宿觉，第二天照样表演。

当然，卖假药是不好的。但是以这种方式卖假药却不能不让人感叹生之艰辛。对于很多人来说，今生今世几乎没有走江湖卖膏药的可能性，因为我们的生活正在越来越好。然而，也正是因为我们对苦难的逐渐陌生，从而引出了一系列问题。比如我们的手。作家赵树理描写过一双劳模的手，那双手样子很难看，满手全是老茧，五根手指几乎一般长，又短又粗，但就是这双手，既能干粗活，又能干细活，灵巧无比。而我们现在的双手呢，细皮嫩肉的，样子倒似乎挺好看的，但就是没什么用，干粗活不用说了，动不动就受伤出血，干细活也是无比拙笨，和它美丽的外观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我们舒服的生活给害的。再比如见义勇为。这是个老话题了。政府也出台了一些措施，给见义勇为者消除了一些后顾之忧，但仍是收效甚微。为什么？就是因为大家生活得太舒服了，一来怕疼，二来放着舒服的生活不过，去冒生命危险，有些舍不得。

生活舒服是物质文明进步的结果，但是如果这种舒服导致了人们从身体到精神的大幅度退化，那么我们就必须静下来好好想想了。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作家赫胥黎说：“我看不出不能提高人们思想境界的物质进步有什么道理。”他担心也许有一天大地会变成一张巨大的软垫床，人的躯体在上面打盹，而人的心灵却被压在下面，像苔丝蒂梦娜那样地憋死了。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2年7月12日《检察日报》急话闲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