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陶渊明

陈贻焮先生是研究杜甫的名家，《杜甫评传》逾百万字，是迄今关于杜甫最详实的考证和论述。陈先生写杜甫，以致左眼失明。一次，他的博士生朱琦写了一篇读书报告，批评陶渊明的精神世界就是遁入内心世界自我安慰。陈先生读后，让女儿把朱琦叫到家中。朱琦看到，陈先生往日笑微微的样子不见了，而是眼角湿润。朱琦这才想到，陈先生最喜爱的古人就是陶渊明，喜爱得只字不曾著文论说。

“你嘛，我很喜欢；陶渊明嘛，我也很喜欢。没想到你那样看待他。”陈先生从没有这样激动过，声音都有些颤抖。

“其实，我也喜欢陶渊明的诗，可是……”朱琦支吾着没往下说。

“可是什么？有谁比他活得干净？你告诉我，他生活在那种时代，还有什么更好的路可以走？”陈先生生气地问道。没等朱琦回答又说：“你大概就喜欢嵇康那种激烈抗争，对不对？嵇康可贵，陶渊明就不可贵了？世上做嵇康的人不多，做陶渊明的人也不多。人要活得淡泊并不容易……”

那天，陈先生说了很多。然后让师母做了顿好饭，让朱琦美餐一顿，笑着说“以此表示歉意”。饭后，师母悄悄告诉朱琦，先生昨夜彻夜未眠。

罗膺中先生也对杜甫深有研究，是西南联大校歌作者，一次在文学史研究班上讲到陶渊明，忽然联系到某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标题是“酒鬼陶潜”，从来不生气的他这时竟控制不住情绪了：“如何评论古人，代表着一个人的学养和道德品质，也是他对待祖国文化所持态度的表现，随意厚诬古人以突出自己，这只是表现他的无知、无耻，是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

说到陶渊明，如此动感情。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18年11月22日《检察日报》声若蚊蝇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