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开讲(1)
九曲轮回:翰林社长
诗者,人之性情也。近取诸身而足矣。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又曰:'诗可以兴。’两句相应。惟其言之工妙,所以能使人感发而兴起;倘直率庸腐之言,能兴者其谁耶?”
凡多读书,为诗家最要事。所以必须胸有万卷者,欲其助我神气耳。其隶事、不隶事,作诗者不自知,读诗者亦不知:方可谓之真诗。若有心矜炫淹博,便落下乘。
同一乐器:瑟曰鼓,琴曰操。同一著述;文曰作,诗曰吟。可知音节之不可不讲。然音节一事,难以言传,少陵“群山万壑赴荆门”,使改“群”字为“千”字,便不入调。王昌龄“不斩楼阑更不还”,使改“更”字为“终”字,又不入调。字义一也;而差之毫厘,失以千里。其他可以类推。
人问:“杜陵不喜陶诗,欧公不喜杜诗:何耶?”余曰:“人各有性情。陶诗甘,杜诗苦,欧诗多因,杜诗多创:此其所以不合也。元微之云:'鸟不走,马不飞,不相能,胡相讥?
家常语入诗最妙。陈古渔布衣咏《牡丹》云:“楼高自有红云护,花好何须绿叶扶。”国初徐贯时《寄妾》云:“善保玉容休怨别,可怜无益又伤身。”
凡古人已亡之作,后人补之,卒不能佳,由无性情故也。
每一位诗家人都各具特色各有性情。
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 。
近世贵理学而贱诗赋,间有篇章,不过押韵之语录、讲章耳。”余谓此风,至今犹存。虽不入理障,而但贪序事、毫无音节者,皆非诗之正宗。韩、苏两大家,往往不免。故余《自讼》云:“落笔不经意,动乃成苏、韩。”
注意了,毫无音节者,皆非诗之正宗!
为人不可不辨者:柔之与弱也,刚之与暴也,俭之与啬也,厚之与昏也,明之与刻也,自重之与自大也,自谦之与自贱也,似是而非。作诗不可不辨者:淡之与枯也,新之与纤也,朴之与拙也,健之与粗也,华之与浮也,清之与薄也,厚重之与笨滞也,纵横之与杂乱也,亦似是而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后之人未有不学古人而能为诗者也。然而善学者,得鱼忘筌;不善学者,刻舟求剑。
诗贵翻案。神仙,美称也;而昔人曰:“丈夫生命薄,不幸作神仙。”杨花,飘荡物也;而昔人云:“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有一春忙。”长沙,远地也;而昔人云:“昨夜与君思贾谊,长沙犹在洞庭南。”龙门,高境也;而昔人云:“好去长江千万里,莫教辛苦上龙门。”白云,闲物也;而昔人云:“白云朝出天际去,若比老僧犹未闲。”“修到梅花”,指人也;而方子云见赠云:“梅花也有修来福,着个神仙作主人。”皆所谓更进一层也。
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读史诗无新义,便成《廿一史弹词》;虽着议论,无隽永之味,又似史赞一派:俱非诗也。
余最爱常州刘大猷《岳墓》云:“地下若逢于少保,南朝天子竟生还。”罗两峰咏《始皇》云;“焚书早种阿房火,收铁还留博浪椎。”周钦来咏《始皇》云:“蓬莱觅得长生药,眼见诸侯尽入关。”松江徐氏女咏《岳墓》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皆妙。尤隽者,严海珊咏《张魏公》云:“传中功过如何序?为有南轩下笔难。”冷峭蕴藉,恐朱子在九原,亦当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