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玉兰花下醉春风

早春，二月末或是三月初，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时不时就会邂逅一株含苞待放或是满树繁花的白玉兰。玉白的花朵在高高的枝头上映着晴蓝天色，流溢着明亮又柔和的光彩，在不经意间点亮了你的双眸，告诉你春已经悄悄地来了，伴着淡荡的清风，伴着鹅黄的细柳，春光又要将温暖网遍洒人间。

　　

“世无玉树，请以此花当之”每当看到骀荡春风里盛开的白玉兰就会想起李笠翁的这句话。姿态高洁的白玉兰无疑是讨喜的，在南京可能是最不需要去景区观赏的春花，哪个小区没有几株？与金黄的迎春花一起透漏着春消息。而这寻常的花朵一旦盛开却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美，晓莺啼上玉兰枝，早晨出门时还是满树花苞，一两个时辰后回来已是千花迷眼，万玉玲珑，多么齐心的花朵，要开就一起开了，仿佛都商量好了，绝不拖泥带水次第开放，大合唱般振聋发聩声势浩大的美。

　　

然而，“绝盛之事，有时变为恨事。众花之开，无不忌雨，而此花尤甚。一树好花，止须一宿微雨，尽皆变色，又觉腐烂可憎，较之无花，更为乏趣。” 白玉兰是这样的花，只一晌全部盛开，在蓝天下摇曳出初春最动人的画幅。只一晌啊，春春都一晌，韶华极盛后就会是降温和风雨，然后就是大片大片无法挽留的凋零，几乎已成逃不开的宿命。玉兰真是薄命的花，所以才在不遗余力地绽放这一刻的美吧。

　　

白玉兰又是那样静气的花，即使枝头莺啼蜂绕，树下游人穿梭，玉兰树也自有遗世独立的气质。有一日晚归，进了小区惦记着那几棵开得正好的白玉兰，来到花下小伫片刻，看着那一轮圆月由朦胧渐渐变得清亮，月下的花儿玉容仙姿，缟衣霜袂，令人迷醉不已。多么羡慕树旁的楼上人家，推窗便是一幅工笔画，何等的清福！因想起《小窗自纪》中有一段颇能道出彼时心境：春夜小窗兀坐，月上木兰，有骨凌冰，怀人如玉。因想高季迪“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二语。此际光景颇似，不独咏在梅花。月上木兰的景色是十分美的，花树千堆，皎若白雪，真的当得起冰清玉洁这四个字。

　　

况且，白玉兰还有那样妙不可言的清芬，和梅花一样，有姿色又有清香的花儿亦是难得的。早春时节如果你去梅花山赏梅，回来的时候请记得一定要从梅花谷出来，因为，那里有一条独一无二的玉兰道，只要你走一次，就会永远难忘。

　　

三年前的一个黄昏，我一踏上这条小径，心都迷醉了！路两旁都是清香远溢的白玉兰，日已西斜，天没那么蓝了，洁白如玉的花朵也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暮色里人语少了，柔风中滴溜溜的鸟声越发婉转动人。右手边是大片的梅林，玉蝶宫粉朱砂虽已疏淡，清雅的绿萼和粉霞般的杏梅却开成一片花海。在一棵巨大的玉兰树下仰起头，久久地看着繁花掩映的天空，夕阳下纵横交错的花枝衬着天空的灰蓝底色，仿如织绣的锦缎般悦目，但，最是令人迷醉的不是这华丽的色，而是那丝丝入鼻的香。不是若有若无的飘忽香气，而是一种清澈明朗而又幽微灵秀的香，是白玉兰铺天盖地的甜香和梅花雅洁的沁香交织在一起，让你忍不住地一直在深深呼吸，让你每次吐纳间都想要尽可能地吸入更多的香气。这诱惑的香气让你留恋，让你贪婪，让你不知所措又飘飘欲仙，让你惊叹不已，怎么会有这么好闻的香气！同时又让你深深嗟叹：照片录音视频可以留住这形影声色，为什么就没有一种东西能留住香气呢？让它游移于一个特定的空间，然后你想要重温的时候，一个按钮就可以释放，并且不断复制，永不飘散，随时都可以让你重温……就这样痴想了许久，不觉夕阳已经坠入梅林深处。花枝沉静，鸟声残，暮烟微，人儿也该归去了。

关于作者

素纸 本名顾卉，自由撰稿人。喜爱花草、诗词和古雅的闲情生活。著有散文集《几回花下坐饮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