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梅
□ 张佗
一枝红梅,干曲如龙,强劲似铁,屈伸盘结,纵横自如,凛凛然屹立于霄壤之间。伏霜傲雪,曼舞长歌。那神态,那气度是何等的挺拔伟岸,潇洒恢宏。而那斑斑驳驳的萼蕊,那密密累累的繁花,又疏疏落落地交杂起伏于微曲的树角枝梢,披离烂漫,生机盎然。这便是元代著名画家王冕绘制的《梅花图》。但最著名的还是那首题在画面上的诗:“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古往今来,可谓流传遐迩,妇孺皆知。
千百年来,梅以其冰肌玉骨之净洁,不染尘俗之品格,遗世独立之节操,经霜弥劲之坚韧,早已深深植入国人心中。成为历代人们的一种尊崇,一种赞扬,一种理想,一种向往。而王冕诗中称赞梅花的“清气”,则可以说应是这种心境最概括的最佳诠释了。
首先说这梅之“清气”,应是一种得天独厚,独领风骚,统摄万灵之博大之气。每每经冬凝寒,风雪肆虐之时,而旷野蜩螗,了无生机之日,唯一枝红梅,在东君引领下,凌霜雪,破寒障,凛然傲啸于六合之中,遗世独立,喷薄怒放。从而开启了春的户扃,带来春的气息。继而引来的才是百花盛开,万紫千红。故而人们把梅看作为春的向导,春的代表,春的缩影,春的象征,便不足为奇了。有一首某尼“悟道”诗是这样写的:“镇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己十分。”岭山万木凋谢,自家篱畔梅花初绽,便已是十分春色了。借此画家李方膺题梅写道:“愿借春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南朝人陆凯,思念陇上老友范晔。在驿站中偶遇驿使北上,便折一枝梅花相赠。并附一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把整个春天遥寄与远方朋友,这礼物应是何其重大呀!
这“清气”又应是一种极其洁净纯真之气。冰封九域,万木无色。在同样纯真洁净的一片广袤无垠的皑皑白雪之中,数枝梅朵,力坼晓寒。临风摇曳,把一缕缕清香,幽意地缓缓送往人间。此时你会感到的应是无限美好,无限生机。又如此惬意,如此醉心。所以王安石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卢梅坡说:“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梅雪骈生,颖秀争艳的图景,在诗人的眼里,便又呈现出画一样的境界,诗一样的韵味。“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因而便也引起了诗人陆游赏雪梅的极大兴趣。使得放翁一双眼,目不暇接,便想到了“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窃以为这梅之“清气”,亦应是一种涵容万类、辽鹤青云之孤高正大之气。这正气是崇高的,独尊的,凛然不可侵犯的。这里既有“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的矜节守志,震慑宵小的雄霸之气;又有“冰花个个圆如玉,羌管吹它不下来”的孤高自许、不苟流俗的傲然之骨。如果把这种“正气”移寄于人的身上,最典型的则当属宋代文天祥了。文兵败被俘,在四年囚禁中,正是以如此正气,压倒了诸如寒气、暑气、腐气、秽气、地气等龌龊之气。宁死不屈写下了“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那样大气磅礴、震古铄今的《正气歌》。最后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剖肝沥胆、节义千秋的宏大情怀,完成了“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正气歌》句)古代士人以德立身,以识立命,以性立品,以格立威,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品德情操。如以梅花相寓,则是放翁《卜算子》中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
这正气的延伸,便应是孟子所说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了。养浩然之气者必为“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者。必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而以这样特立独行、操守高洁的品操来形容梅的句子,则有高启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韩冕的“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在人间品自奇”。看来人们真的是把人品梅品,梅格人格,在这“清气”的统摄下,自然而有机地融为一体了。
古来人们赞梅、爱梅不乏其例。宋林逋一生不娶,自称“梅妻鹤子”,并写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样的千古咏梅名句。元王冕爱梅、画梅,并自号“梅花屋主”,吴镇号“梅花道人”。清代李晴江自诩画梅技高,画上常钤“梅花手段”。扬州八怪中的汪士慎晚年一目失明,自刻一章:“尚留一目看梅花。”而宋大词家姜夔在其《疏影·咏梅》词中写道“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珮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则直接把梅花比作四大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