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风情录|长河流月:垄上行
垄上行
长河流月
暮秋的一个下午,他在那个小站下了火车。四下环顾,站台上接站的人群中,未见她的身影。而隔着两趟铁轨,北边那条通往村庄的小路上,一个穿着浅绿色毛衣的女孩,正自赶来。
四目相视,她素颜洁净,刚洗过的长发透着淡淡香气。他的心,怦然就认定,那分明就是许多年来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啊。
她带着他,走下火车道的缓坡,走上一条乡间小路。路两侧是即将成熟的庄稼。时而是密匝匝的苞谷,时而是红彤彤的高粱,还有秧稞已泛黄的花生。
忽然间,视野开阔,一条大河曲折而过。流水幽幽,浪花湍急。两岸,树木扶疏,野草丛生,虫鸣热烈。
河上有桥,但这种桥,简单而特别。桥头刻字,是多年前知青下乡时援建。在桥头与桥尾的桥墩间拉着两根粗粗的铁索,横跨于二十余米宽的河面。铁索上,铺着木板,两侧无遮无拦。别说走人,就是一阵风吹来,也会轻轻晃动。
她向他解释,原来是有扶手的,当然也是铁索,后来断裂,不知被谁取走了。
他故作镇定,略一犹疑,就踏了上去。她看出了他的慌张,有心扶他,却是羞涩,虽经别人介绍已有些时日,但毕竟连手还没有牵过。
好在,顺利过桥。行至上岗处,又是一片庄稼地。一条窄窄的毛毛道,斜着深入田垄。他随她,在那垄上穿行。他问,平时也走这毛毛道吗?她说,平时都是从屯里的路绕弯过来,这次因为有你,才抄了近道。他们轻轻言笑,步履轻盈,田垄上光影斑驳,两侧苞谷的叶子沙沙地响。
这一切,他是那样熟悉。因为,他自小就在农村长大。但长大后就有了烦恼。两三年来,他已相看过几个女孩儿,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人看中他的相貌,或者才气,有人挑剔他的出身或者工作。只是没人在意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满是惆怅。
多少个暗夜,他捧读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不禁热泪盈眶,不只是为李寻欢一片痴心,辗转而不得,更是为自己心头之迷幻,无奈这世间情之薄凉。
终是遇到她。竟与开春时那个行走江湖的算挂先生所讲大婚动的时间分毫不差。难道冥冥中真有宿命?而姻缘,本来由着天定。如此想来,那以前的种种遭逢,岂不都是为她而写就的序曲!
穿过这片庄稼,眼前,出现一个村庄。她的家,就是最南端右侧的一家。四间砖瓦房,很大的院落。朴素而安然。打开那柴扉,她的父母已迎了出来。年近六十的两位老人,神色极好。与他交谈,满眼亲近,竟似一见如故。
她带他一同去摘屋檐前架下的葡萄,用井水洗净,他摘一颗吃到嘴里,异样的酸甜。
她疑惑,说一旁那条见到陌生人就十分凶恶的黑狗,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他侧脸去看,见那狗不吵不闹,只静静地注视。
他从来不曾在别人家过夜,那一晚,竟睡得很沉,如同家中一样。
那年冬天,他娶她回家。从相恋到结婚,只三个月时间。说来短暂。成为他新娘的晚上,她郑重地问,你会一直对我好吗?他答,会呀,会呀!他听得到自己热烈的心跳。
婚后不久,他们在她工作的镇上租了房子。而他工作的单位距此有二十几里,每天都要早出晚归。一天下班,天色阴郁,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他不听同事劝说去坐小客,仍是骑上了自行车。结果,行至半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到家时,当他看到她在门前那满是焦虑的眼神,感觉身上一下子就没了寒意。
白手起家的日子,过得自是仔细,却也不能总是白菜土豆。偶尔,他会给她买回她最爱吃的平鱼,那种巴掌大小薄厚的海鱼。他将鱼煎得两面金黄,她等在一边,满是笑意。他出差时,也会给她买一些礼物。比如,从省城买回一条蓝白花蚕丝裙子,那种面料在当地还未见过。她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马上回到屋里换上,在他面前转着圈,一遍遍问,漂亮吗?另一次,他从大连给她买回一枚形似露滴的碧玺,到家时已是夜半,她还在等。他真切地记得,当她好奇地打开那个小小的礼盒时,不觉哇的一声,满是惊喜。
结婚头两年,他找人在岳父家的院子里建了一个温室大棚,在里面种上了蘑菇,想多赚些钱,好早日买上房子。蘑菇下来时,每早,她都要与他抬着装满蘑菇的竹筐,踉踉跄跄地穿过火车站的铁轨,送到镇上的街口去卖。他是性情中人,与友相聚,常会喝多,多时就不省人事。有两次,她甚至带着孩子,打车去百余里外的县城将他接回,却从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对他发脾气,到家后,也小心照料。她是想让他自己去反思,去节制。
如今,他们已是相守二十余年的夫妻。一同走过的日子,就如同那垄上辛勤耕作的农民,播下种子,守着绿芽,直到捧起沉甸甸的果实。
她的脖颈间,仍带着多年前他给买的那枚碧玺吊坠,她记得他说,它是爱的守护,会成就好姻缘。而他的心底,仍无法忘记当年落魄之时,她对他大地一样的恩情,亦无法忘记当年与她的那段——垄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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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长河流月,本名郭卫东,铁岭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辽宁作家网》《辽宁职工报》《铁岭日报》《柳州日报》。2015年小小说《莲儿》获得铁岭“荷出此言”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