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琢“尖”
作者 ▏曹天成
笔者家乡汉州连山铺，习惯把那种干活做事不出力的行为叫“偷尖“。也有的人写成“偷奸”，字面看着就不安逸，容易诱惑人产生臆想和曲解。在下还是愿意接受“偷尖”这种写法，更具有原生态意义。
老连山人的语汇中，“尖”这个字使用频率可高啦。譬如说，把爱闲言碎语的人叫“尖尖婆”；称习惯于打小报告的人是在“冲尖尖”；“牙尖十怪”是指那些阴阳怪气与诡计多端的人。红娘月老牵线搭桥时，会说那姑娘“瓜子脸”好看；那娃儿“圈盘式脸”英武，不像隔壁那娃儿长得“尖嘴猴腮”；你们两家结秦晋之好，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自然天成！
连山儿歌唱道：“尖尖婆，咯哆咯。下个蛋，九斤半。你不给我看，我就给你打烂。”形象地讽刺了那些不切实际说谎的人。
大锅饭体制下，“偷尖”的各行各业大有人在。集体生产劳动时，队长一转眼，有些社员就“偷尖”、“躲懒“——当君子“动口不动手，给锄头扁挑喂奶”（锄把扁担顶在胸前休息）；频繁回院子“解手”（大小便）躲在家里做私活。
那些年，村民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活路像永远忙不完。尤其是双抢季节，累死累活。有戏言曰“窝屎当歇肩（短暂休息），吃饭带裹烟（卷叶子烟）“。更有可笑态势叫“干的干，看的看。看的给干的提意见。”这些“耍尖”、“偷尖”是旧体制下的果子，难以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严重阻碍了生产力发展。村民忙而无功，劳而无获，生活惨然。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民为自己种庄稼，谁还会“偷尖”，那个愿意“躲懒”？
改革开放以来，劳务合同制，质量责任、工资计付都有字为凭，杜绝“偷尖”。过去请人干活，采取“按时计酬”方式，工匠“偷尖“厉害，防不胜防——一会儿磨刀，一会锉锯，一会儿抽烟，一会小便………筛边打网，不做正事，冲壳子，混时间。连山人幽默那些“偷尖“的木匠师说：“慢工出细活，三天做只板凳脚。斗上去，还是个歪脚脚。”这谚语既讽刺工匠的低下技术，又形象地揭示出“偷尖”的工作效率何等“低下”！
“尖”这个象形字，上小下大，有深刻含义。冷兵器时代，十八武艺之器械，大多有锋利的“尖尖”，如，长矛、弓箭、刀剑、匕首、青龙偃月刀、方天化戟等等；日常生活中用的针、锥、钻、织布的梭子也是“尖锐”的；现代军事用的各种飞弹、飞机、高速列车等等，都是“尖头”。流线型的物体阻力小，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
计划经济时代，个人经商叫“投机倒把”，是要被禁止和打击的哟。连山方言称这种人叫“尖脑壳“——说明这人机灵，会把握商机。而今抓住机遇，乘势而为，开拓进取者大受点赞。“尖脑壳”与创业者几乎可以同等了。
人工榨菜油使用的工具中也有叫“尖”的。它用密度大的青杠木做成，形状像斧头。小时候，扯兔儿草、割猪草常常到连山“花牌坊”处的公社榨油厂去捡油枯吃，看过人工榨菜籽油的场景——撞榨，现在是机榨、浸榨。作坊的架子上悬一根大碗粗细的圆木——撞杆；工人师傅腰间捆一块厚厚的皮子围裙，用于缓冲反作用力——双手抓住撞杆，后退几米再往前猛冲，撞杆前面顶着榨油用的木“尖“上，一头顶着腰间皮围裙上——靠体重冲力使“尖“钻进，挤出菜油来。
填充空间，使物体稳定牢固，这种方法就叫“加尖”。笔者自学过木匠，做沙发、方凳等傢什时，当隼卯不合适时，就削一小块状如斧子的木片“尖”用锤子打入缝隙，使之牢固。种庄稼用的锄头钉钯，也常用“打尖”使铁锄与木把紧紧相连，不松动，不脱落。“鲁班”技术的匠人，做的东西就不会“打尖”或“打钉”。现在工厂出品的家具，预制板块，机器打孔，散件套装。店家送货上门后包组装，用隐蔽镙丝拧固，四只脚铁质成品，用丝钉与主体联接，卯隼都是螺丝代替，根本无需“加尖”。颐和园的长廊，全卯隼穿枓，连接一体，沒一个“加尖”之处，也没有一颗铁钉，美轮美奂。
中央电视台有个栏目叫“挑战不可能“。我曾经收看过国防工的两位“大国工匠”研磨师研磨技术展演。他们研磨的两块研磨铁片重叠，空气完全排出，上边一块挂在吊车上，下边一块吊起10个成人，两块铁板却不分离，好神奇！研磨技术之高，让人叹为观止。高科技数控机床3D打印，制造的东西，精致到极点，不要说“加尖”、“钉钉“，就是细微缝隙——“透气，透光，透风”，也根本无市场立足。
一日三餐是人体“卡路里”的主要来源。川人对临时吃食物缓解饥饿叫“打尖“。过去，农村送月礼、走人户，主人家接客后，会立刻煮碗醪糟汤圆或鸡蛋面条请客人“打尖”——正餐之外吃一点食物。光明正大地一起吃、走亲访友被请吃、旅游逛街买碗风味小食吃等等，都是在“打尖”。反之，一个人悄悄煮食独啖，就叫“偷尖”。
可见“偷尖”、“偷嘴”、“打尖“都有物质匮乏年代的烙印。现在生产力大发展，物质极大丰富，这类方言词语也渐渐“下岗”“退休”了。
故乡情节，犹如多糖，为基因检测提供不可替代的样本，游子与之难舍难分。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还是太平洋彼岸，也不管你职业地位，还是在岗或退休，只要开口说起方言、民俗和故乡饮食味道，就会找到知音——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顿如涌泉喷流！
连山是个好地方。那里有川菜品牌“连山回锅肉”，还有“蔡羊肉”和“蔡忠娃儿手擀面”。游连山，想打尖，请喝一碗“羊肉汤”，请吃一碗“手擀面”，或者来碗唐凉粉、吃个豌豆油糕。如是，你不仅带走了老连山的风味，恐怕还会被熏陶，染上连山铺的人文气息呢！
“少吃、多餐。吃软、忌硬、防生冷。”肠胃有毛病，去医院大夫总会叮嘱病人，“别吃胀了，别饿着，饥了就“打尖”（吃点东西）。“打尖”还算治疗消化系统疾病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