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九章(1)》

第九章  爱恨交织  命悬一线是非多(1)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今天不用送白云,心里空牢牢的,思来想去,抓紧时间到外面找活干,把欠债还清再说。首先排除去韩老大的碎石场拉石子。这个人天天张牙舞爪瞎鬼摆,不能去。找韩老二,他曾经说过要帮我介绍拉货挣钱,他门路广认识人多,应该没什么困难。可是,他还跟着他哥韩老大拉石子呢,要是他有门路,为什么不先安排自己呢?况且我还欠他五百块钱,怎么开这个口?也不行。要不,到市里转悠转悠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需要拉货的。想到这儿,我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窗户外,天已经大亮,我又一扭头,吓了一大跳。

“叶儿,你,你咋杵这儿?干啥哩?”闺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卧房门口,头发乱蓬蓬,两眼木直,眼泡红肿,我一问,她低下头:

“爹,我,我……”闺女欲言又止,我没有吱声,心里已经猜出了她的意图。刘叶突然又闭口不说了。我们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憋不住,好像下决心似的抬起头,坚决地对我说:“爹,我决定了,不上学,去外面打工。”

“不行,你刚过十五岁,等以后再说,现在必须上学。”我语气不容置疑。

“我决定了,你不让我去,我就去死!”刘叶的眼眶憋得发红,恶狠狠地瞪着眼,像仇视着一个阶级敌人。她总是用这个“死”要挟我,她知道这是我的软肋,我斗不过她。

“死丫头,你现在就去死!我看着你去死,死去吧……”我突然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从床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闺女跟前,一记重重的巴掌下去“啪”的一下,五个红指印落在刘叶惨白的小脸上,她一下子愣住,慢慢捂着脸,眼里喷射出一团燃烧的火焰,她居然怪异地嘿嘿一笑,转身冲出门外。我胸口几乎要爆炸了,转身到门后拿起一把扫帚,跟着冲出门外,嘴里喊着:“死丫头,你去死吧,我看你死不死!翅膀硬了,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爹!”等我呼哧呼哧冲出门外时,刘叶早已不知去向。

“死丫头,死外边才好哩!”我恶狠狠地说着毒话,把扫把狠命砸向屋门口的地上。“哎呀,我的个娘啊,吓死我了!”铁根睡眼惺忪地站在屋门口,诧异地看着我问:“爹,你骂谁哩?”我气哼哼地等他一眼,吼着:“以后谁再欺负你,不准跟老子告状,窝囊废!”我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到铁根身上,他翻翻眼皮看看我,一缩脖子拱厕所解手去了。

我气得饭也没吃,开着小拖出了家门,在农贸市场转一圈,远远看一眼白云,她的生意越来越好,摊子周围好几个排队吃凉粉的,白云脸上笑开了花,我心里有些松快,看一会儿,放心地离开了。

我硬着头皮打听了几个人,人家都不需要拉货的,开着小拖漫无目的地瞎逛着,不知怎么回事,右眼皮不停突突着跳,跳得心里直惶惶,我用手拍拍右眼,还是止不住,难道有什么事儿发生?我慢慢开着车走着想着,路过一个池塘,水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突然,从水下冒出一串黑咕隆咚的泡泡,泡泡越来越大,跟拳头大小,我好奇地眨巴眨巴眼,刚想仔细看,转眼间,黑泡泡消失不见,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从涟漪的中心“呼啦”窜出一个模糊的黑影,水光一下子暗淡起来,整个水面阴森森的,像一张变形的鬼脸,一只黑翅膀白肚皮的飞鸟“呱呱”着从天而降,与水面那个模糊的黑影合二为一,变成一团漂浮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的胸口撞来。我一下子呆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它没有撞到我身上,我再看它时,黑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恢复原状,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习习,铜镜表面泛起微微波纹,水面划过几只飞鸟,在我的头顶盘旋一圈,越飞越远……

刚刚池塘的一幕似在梦中,我掐掐大腿,很疼,是真的。我右眼皮越跳越快,整个右脸也跟着抽搐着,心里开始越揪越紧,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儿发生,一种不详的预兆越来越强烈。我开始后悔早上对刘叶发火,万一这丫头想不开真去寻死了怎么办?又一想,不会,哪会那么容易想不开,她是吓我,以为这个损招就能治住我,动不动就吓唬老家伙,她以为自己可精可能耐,我这次就治治她,看她以后老实不老实。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得意,这次我非得跟她较真儿到底,不上学怎么会行?小丫头没知识没文化,出去跟人家刷盘子洗碗有什么出息,不重视学文化迟早会吃大亏。

我把小拖放在市场外的一棵树下,去农贸市场看看有没有拉货的,不行了再去市里看看。我在市场上东游西逛一会儿,还怕白云看见问我,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哪里有拉货的。算了,到市里看看,说不定市里机会多。半个小时后,我到了市里,在平城商店门前停下来,这个商店是目前平城最牛的商店,三层楼高,上面几个镂空大字“毛泽东思想万岁”,阳光下下,亮闪闪的,气势恢宏。我下了车,把车停靠在墙角,蹲在车边上,从兜里摸出一根大前门烟,这是前几天白云偷偷塞给我的,说我帮她送凉粉,奖励我一盒。我一直不舍得抽,小心翼翼地放兜里,谁知蹭来磨去,烟盒被揉巴地皱皱巴巴的。我点着烟狠狠吸两口,刚刚的担忧一扫而光,眯着眼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一个卖花生的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长须飘飘,推着一辆架子车,车上的麻袋里装着白生生的两袋子花生,他看我一眼,推着车子过去了。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走过去一会儿又退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留村人?”

“你是?咋恁眼熟哩?”我挠挠头皮,使劲儿想还是想不起来。

“我跟你四爷认识,前几年去留村找你四爷办事,见过你两次,匆匆打个招呼就走了,这两年都没见过你四爷,他咋样了?”

我一听他提起四爷,马上像见到亲人一样,点着头说,四爷这几年不如前两年有精神头,他呵呵地笑着说,等有空了看看老伙计去。 说完,老人推着车子走了。我又点了一根大前门烟,蹲在墙根一边吸着一边看着老人的背影,怎么那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在梦中见过一样!

“宝非宝,是稀少;龙非龙,行浩空……”谁在说字符的密语?我以为自己的幻觉,拨浪拨浪脑袋定睛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我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他也是慈眉善目,长须飘飘,嘴里喃喃自语。是那个卖红薯的老头吗?怎么跟刚刚卖花生的白胡子老头长得一模一样呢?他怎么在这里?仔细看又不像是卖红薯的老头,也不像是卖花生的老头,他们的穿着不一样啊!眼前的白胡子老头,一身土黄色长袍,好像是出家人,他扭头看着我,捋一捋胡须,轻声说:“恨非恨,散烟云……爱生恨,恨无垠……赶紧回家吧……”说完,起身走了,我诧异,把烟头扔掉,赶紧站起来追赶,老头眨眼不见了。

我低头仔细琢磨老头的话:恨非恨,散烟云……爱生恨,恨无垠……赶紧回家吧……啥意思?让我赶紧回家,难道家里有啥大事发生?我越想越怕,今天遇见的事儿都可怪,先是池塘里的怪泡泡,一团黑雾,怪鸟撞击我,接着是神秘的白胡子老头,他怎么知道字符密语?这一切都像在梦中。这不是梦,确确实实不是梦,可是,这一切要怎么解释?难道,难道刘叶真有什么事?不会呀,就吵她两句,至于想不开吗?不会,不会。我摇摇头,那会是什么事哩?是白云有什么事?她一大早好好的,凉粉生意也可好,她会有什么事儿?越想心里越没底,我的右眼皮又开始突突狂跳起来。

不行,赶紧回家!我一跃而起,跳上小拖,加大油门,拼命往家里跑去。路怎么这么长?怎么都走不到头。终于到了陡崖,我的头上开始冒汗,刘叶的脸不停在我眼前晃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在我耳边大喊大叫:“你要是敢娶了那个女人,我就去死;你要是不让我去打工,我就去死;你要是……我去死——我去死——”我的头蒙蒙腾腾,心里念叨着:“老天爷,老天爷,可千万别让刘叶寻死呀!凤凰,我的凤凰,你千万保佑你闺女别想不开呀!刘叶,爹错了,爹错了,以后你说什么爹听什么,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呀!”

小拖刚刚跑到村口,一个小孩儿跑过来,是韩小二,他神色慌张地大声喊着:“大梁伯,刘叶跳河了……”

听到小二的大喊,我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停下车大声问:“小二,你说啥?”“刘叶跳河了!刚我爹把她捞出来,不会动了!”终于听清了,我脑袋“嗡”地一下,眼前发黑,手脚不听使唤地哆嗦着,我的脚好不容易踩到油门,一用力,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忽”地窜出去,小二吓得“哇呜”一声尖叫,又“啊——”的一声,躲到了一边,我的小拖,掉进了路边的沟里,车轮子陷进深深的泥窝里,怎么踩油门都出不来。我跳下小拖,没命地往家里狂奔,我好像什么都没想,只顾着奔跑,我忘记了一切,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风里夹杂着缥缈的哭泣声。

“大梁,你跑恁快干啥?”

“大梁跟疯了一样哭着跑着……”

“好像是闺女跳河了……”

我跑着,身后是嘈杂的踏踏声。终于跑到了自家门口,院里院外挤满了人,我的眼珠酸得好像要掉出眼眶,身子轻飘飘地从人缝里飘过。不知怎么进了屋,不知怎么站在直挺挺的闺女身边。

“大梁哥,刘大梁,你醒醒!刘大梁!”耳边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我激灵灵打个冷战,醒了。哦,闺女不行,不行了,我嘴里不停嘟囔着,嘴唇好像僵硬了一样。“闺女,闺女…刘叶,刘叶……以后,爹,爹……再也不打你,保证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别走,别走……呜呜呜——”我不停的按压闺女的胸腔,泪滴在她的脸上,一边按着一边喊着,叶儿,闺女,醒醒,醒醒……可是,按压了十几次,闺女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脸色惨白,我没有时间给她号脉,但我知道,闺女还活着,一定活着。我趴在闺女嘴上,把我的气息源源不断输入闺女的体内,我好像听见闺女嘴里咕噜了一下,心中一阵狂喜,老天爷呀,保佑……保佑,我的孩子活过来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说着手指抹着她口鼻里的杂草,她的耳朵边还粘着泥沙,用手轻轻地将泥沙抹去。我要让自己镇静,是的,我深深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抬起闺女的胳臂,把她的手腕舒展,掌心向上,手臂与心脏保持在同一水平位上,用手指紧紧按压住闺女的右手腕,并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指下,细心地按着,仔细地听着,“咚——咚——咚”听见这生命的回音,我的泪一下子决堤了。

“叶儿,闺女,你,你还活着,活着……呜呜呜——”

“嘘——太好了,这孩子还有口气儿!”

“咋会想不开哩?傻孩子。”

“老大,你咋发现这孩子跳河的?”

“我骑着摩托路过村东头的鱼塘,看见这丫头站在岸边发呆,刚开始想着没啥,我就骑车走了,走了一半,觉着不对劲儿,听见一阵呜呜呜的哭声,过一会儿,哭声又没有了,我奇怪,又折回来,一看,这孩子在水里扑腾着,只一会儿功夫,就沉底了,我急得裤子脱了一条腿,直接跳水里了,好一阵扑腾,这孩子,唉,拧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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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红,女,笔名山鬼,1974年生,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发表散文,小说,及心理学文章三十余万字,倾心写作。完稿有长篇小说《白龟湖》,《遗梦白龟山》,《旮旯窝人在上海》;中篇小说《黑妮》,《疼》;短篇小说《扔儿的爱情》,《梦大改的脚步》,《备战》等数篇;散文诗歌以及儿童系列教育类文章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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