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比我小八岁,她机灵灵的一双大眼,高高的鼻梁,笑起来脸颊上显出浅浅的酒窝。她总爱淘气的围着我转,我也不经意的伸手指刮她鼻子,这时她噘起小嘴儿,给我做鬼脸。那时光,我们家里穷,别的亲戚常年不肯上门,平时也不与同龄人“扎堆”,整个童年时代,最祈盼的事莫过于二姨带表妹来。二姨家在偏僻的大山里,每当她们来我家,她的衣袋里好似变戏法一样,酸甜的黄杏、红白相间的蜜桃、黄黄的脆梨,最难忘的是红玛瑙一样、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直直甜到心里的野酸枣!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读书学习的时间紧锣密鼓,文字、数字充斥着大脑,经常无端的发呆,自然少年时的那些陈年旧事都遥远起来。那年暑假,家里的几亩玉米、红薯地都长满了草,自然誊出时间下地干活。有一天从地里回来,没进院子隐隐约约听到母亲说:“他姨,你说的事行吗?他们俩可是亲表兄妹啊!”“姐,你家条件一直不好,外甥如果考上大学这事也就算了;如果落榜,你们家寻得起媳妇吗?”“他姨呀,这些年都是你照顾我们,梅芳比祥子还小八岁,你这样办不是把芳儿给害了吗?”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浓眉大眼、穿着花格子短袖上衣的漂亮姑娘:“大姨,俺不嫌表哥大!俺今年初中毕业都长成大姑娘了,表哥复读这几年高中,文化比俺高,只要表哥别嫌弃俺文化低就行。”她们的对话萦绕在心头,我摸了摸寸许长胡须,几滴眼泪滑落胸襟。我哪里配得起水灵娇艳的表妹?她金子般善良的心应该有值得她爱的人去呵护。我默默去到澧河南湾,清澈的澧水映出我“未老先衰”的苍苍白发,黝黑肤色,先天营养不良瘦矮身材……自卑心作祟,让我欲哭无泪。我找了一小块粗涩石头,用澄碧河水在全身冲刷、摩擦,清洗寖在骨子里的尘垢,照着河水,心一点一滴的往下沉。当我再回到家里,屋门紧锁,门前的石板上,零星的洒落几个尖尖的酸枣核。终于,我没能考上大学。十多年的求学,一旦这样的结果落下帷幕,破碎的心滴血般疼痛。我不忍心表妹为我牺牲青春,决绝的选择了“出走”。于是,我去到都市,白天给郊区的菜农锄地、送粪;晚上给偷偷拉沙进城的大货车卸车。从中挣到几个本钱后,又尝试着买了煤球,拉十多里到住宅区或者小饭店挣差价。直到这年八月的一天,家里捎信说母亲病重,不知不觉独自一人已在外边整整飘荡了十年。太奶奶留下的老床上,母亲瘦弱的身躯,显得比以前矮了半头。她凌乱的白发遮盖了整个枕头,微闭的双目已陷入沉窝儿。老人家听到屋里有动静,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她的老幺儿子站在床前,豆大的老泪珠子从眼窝滚出,挂在层叠皱纹的腮上,我哽咽着抱着母亲,把十年来的委屈,用泪水洗刷干净。母亲蓦然一惊,伸出右手,手心里赫然弹出几枚将要褪色的野酸枣!“儿啊,有一件事没成全你,娘心里恨自己啊!算算日子,你表妹芳儿今天出嫁,你马上走替娘送一程芳儿,不然咱娘儿俩心里难安啊!”母亲的话,锥子一样刺疼了我麻木已久的心,当年表妹窈窕的影子,迅疾在我空旷的心中飘荡:浓密墨黑的娥眉、会说话的大眼、高高的鼻梁、浅浅的酒窝、纤纤玉指,轻盈捏着圆溜溜、红玛瑙一样的野酸枣……我发疯似的向二姨家狂奔,当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到二姨家门口,二百来口人的小村子寂静得树叶飘落都能听到,唯有地上留下长长一缕红蝴蝶样滩滩斑驳炮纸,随着早来的秋风打旋、飞舞……母亲过世后,大哥给我分了家,我成了独自一人,心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任由飘荡,随波逐流。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就是:她手心里褪色、干瘪了的十几枚野酸枣。经人介绍,我去到黄土高原上,一个叫做“枕头”的大山沟,开始了在私窑里挖煤的生涯。十几枚干瘪的野酸枣,我舍不得吃,亲手种在窑洞口避风朝阳的堤下。低矮而阴暗潮湿的窑洞里,被黝黑的煤水染泡、寖润,除了牙齿、白眼球,全身再找不到丝毫洁净。不知过去了几年,窑洞旁搭起两间土屋,四十来岁的一个妇女带着三、四个孩子,经常在窑洞周围拾柴、打猪草,男人见缝扎针,在周围几个小窑没明没夜的挣钱养家,听工友们说他们是一对私奔的“野鸳鸯”。初秋的一天午后,百无聊赖中我翻阅一本被人遗弃了的旧书,忽然窝棚外传来孩子尖利的哭声,只听:“这几棵野酸枣是你河南伯伯的心头肉,不经伯伯同意,你们谁也别碰!”我迅疾折身,向堤下狂奔,稀疏的几株野酸枣树在微风轻拂下摇曳,梢头几颗“红玛瑙”,恰似高原上遥远处的风铃。我久涸的心灵透过一似清凉,喟叹大自然的雄奇,敬佩这不起眼的荆棘竟然有超然、顽强的生命力!心灵上难以愈合的创伤,时不时在睡梦中折磨着我。黄土高原的风早早的把酷暑吹去,粗厚的皮肤遮挡了早秋余热。几十年的风蚀重荷,把年轻时的心气磨砺殆尽。睡梦中,母亲手心里的野酸枣散落一地,我顺着那最大一颗滚落的酸枣追逐,一直撵到面山临水的村庄,在高高一个朱漆大铁门前,那颗野酸枣“悠”的一下子不见了。背面水渠边电杆上,一对喜鹊互啄羽毛,亲溺得让人嫉妒,几个孩子拿石子乱投,喜鹊扇了扇翅膀,翩翩双飞而去。我爬在地上,努力搜寻那颗野酸枣,孩子们愕然的顺着我的眼光看去,几只蚂蚁来来往往觅食,抬着那颗野酸枣滚落蚁穴,我发疯似的驱赶蚂蚁,惹得孩子们高呼:“快来看啊,咱们村来了一个呆子!”一个熟悉的声音,把孩子们撵跑,我定睛看去,那花格子上衣,那浓眉大眼高高鼻梁、那笑起来好看的浅浅酒窝……我一惊醒来,全身大汗淋漓,屈指一数,后天已是母亲的忌日。多年离家,母亲坟头上杂草丛生,我用心的一株株拔去,到快结束时,被长满针刺的草把手刺破,原来是不知啥时候坟茔上长出了野酸枣。没有了其它亲戚,表妹家成了我唯一去处。我怕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选择了下午过去坐坐。表妹家的墙上,挂着一张漂亮的结婚照,漂亮的女孩子眸中深处,蕴含着着表妹当年的影子,时光荏苒,没想到表妹的女儿,我的外甥女都已经嫁人了。在表妹卧室的墙上,一帧装饰华美的十字绣,赫然是一株挂满红玛瑙的野酸枣!表妹从里屋出来,发现我在观赏她的作品,几句寒暄后,迅捷给我倒了杯蜜茶:“表哥,这些年不见,你真的老多了!你外甥女出嫁了,是打工自谈的;你外甥考了大专,学最时髦的技术;你妹夫为了能在都市安家,也学会了挣钱的手艺,都出去几年了。我正想去一个地方看看,表哥能不能陪我去走走?”我不能悖谬表妹,和她一起去了村西南方向的水库边。在沿山崎岖小路边,一株蛇行仙人掌恰似爬入草丛。我怕它的针刺扎伤表妹,顺手把它折下。表妹说这是鲜活的生命,扔掉太可惜,移到家里,可填补花卉品种缺憾,而且还能妆点庭院艺境。我说刺会伤人,表妹说:“表哥,咱都是成年人了,谁的生活里不是荆棘相伴,谁的道路不是刺芒环伺啊?”我被表妹的哲理倾覆,她的知识都是来自生活里点点滴滴的人生感悟。表妹看看周围没人,羞涩的拉起我的手,我的心在震颤,我不能让……我顺着她的手望去,一丛丛野酸枣缀满枝头,迎风摇曳。那红玛瑙一嘟噜,一嘟噜竞相吐艳,那斑斓的“云霞”染红了一隅天地。——为纪念“七夕节”而作,写于2020年农历7月2日。
作者介绍:
孟金良,笔名澧水无弦,河南省叶县常村镇常村街人,河南省诗歌创作研究会会员,平顶山作协会员。曾有百余篇作品流传于网络多个平台,其中十数篇作品发表于《中国摄影时报》、《文学百花苑》、《文艺界》、《叶县史蕴》、《澧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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