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陈传龙：青天河之夜 / 开普饭

青天河之夜

作者：陈传龙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肃杀的季节。秋天不像春天那样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也不像夏日那样，万山叠翠，郁郁葱葱，秋天有秋天的颜色，褪去了羞羞答答的艳红，砥淬了袅袅婷婷的橙黄，磨钝了清清爽爽的雪白，因而，秋天的色彩更热烈更奔放，也更成熟。

秋天里，最让人神往的是红色，最让人心醉的是红叶。

我喜欢红叶，又喜欢附庸风雅，刚入秋就心驰神往了，却苦于冗务缠身，终未成行。近日，张姓文友邀约往青天河赏红叶，说青天河所在地与竹林七贤的隐居地不远。既能赏红叶，又能寻觅文人雅士的踪迹，便欣然应约。

还没到达青天河，天已黑尽。山间公路曲曲折折，喧闹渐行渐远，车外静了，车内静了，我们的心却静不下来。刚下过雨，空气里飘浮着湿润的气息。忽然，伙伴惊叫道：红叶！大家的目光急切地投过去，灯光照耀处有棵拖着长长藤蔓的草，紫红，耀眼。文友说，那不是红叶，是红草，明天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那才是红叶。

进入景区，找到一家饭店，点几个菜，不忍辜负难得的美景，特意将晚宴设于屋外。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灯光之外漆黑一片。已是深秋，寒风吹拂，有些凉。在阒寂的夜晚，听山林传来阵阵野鸣，嗅山风裹来丝丝清香，举酒对饮，谈诗论道，自有一番情趣。

旁边，满树的杮子红彤彤，在灯光照射下似烈焰熊熊。芬芳的杮香飘来，把女人和孩子勾引过去，仰头张望，惊叹连连。

饭店老板听我们谈得热烈，也加入进来。他介绍说，他姓买，小时候家里穷，上学少，文化不高，仰慕文化人，有说的不妥当的地方，不要笑话。我说，人各有所长，不必过于苛责，能把吃住一条龙的饭店经营得红红火火，也是不一般的本事。老板颇为高兴，上两个拿手菜，开一瓶老酒，重新喝起来。

不觉喝多了，没有了束缚，竹林七贤于竹林之下，喝酒纵歌，直抒胸臆，被后人传为佳话，不正是无拘无束的自在吗？此情此景，难得醉一回，无妨。临清幽山谷，坐杮树之下，喝酒随心所欲，谈话海阔天空，虽算不上佳话，也称得上步人后尘了。

情之所至，老板打开音响，邀我们高歌。这时我才发现，进来时穿过的大篷子下面，摆放着音响和投影机。老板说，他喜欢唱歌，就买套高配置的设备，快乐或者苦闷的时候唱一曲。我们开始狂吼，释放积郁已久的疲惫和烦闷，歌声飘进山谷，飘上夜空，飞出数里以外。

走到栏杆边，凭栏远望。脚下是深谷，望不见底。黑蒙蒙的夜幕笼罩下，隐约可见山峰的轮廓，绵延曲折的线条将黑暗分割成灰黑与浓黑，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宛如大写意的水墨画。远处有灯光，星星点点，隐隐约约，以为是星光投进水中，仰望苍穹，无边无际，浓云把夜空遮挡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星光。老板说灯亮处是山西境界。凝视良久，恍然有了从天宫窥望人间的幻觉。

一对夫妇走进门，他们住在很远的旅店，歌声点燃了他们的激情，想在这美丽的夜晚高歌一曲。老板极热情，欣然邀入。

我和文友去青天河水库大坝。灯光渐渐稠密，却不见人的踪影，沉寂的山路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也许是水气。我们继续谈笑，高涨的话语塞满幽静的山道。我知道，我们过于张狂了，但不能自持。

站在大坝上眺望，灯光点点，在水面上跳荡，像找不到荷尖立脚的蜻蜓。沿坝堤向前走一程，没有了灯光，水是黑的，山是黑的，天也是黑的，但黑的层次不一样，黑的韵致有差别，更显水墨画的妙谛。

山风吹过，凉意阵阵。文友喝多了，又被寂静和空灵的所陶醉，浑身燥热，索性脱去衣服，赤裸上身，任秋风拂拭。那秋风是独特的秋风，夹杂着清水的凉意，裹胁着草木的清香，蕴含着红叶的奔放，是青天河的秋风。在秋风里沐浴许久，文友的情绪仍没能平复下来，抽支烟，还不能平静，他说，想作诗。黑暗中，我点点头，也想作首诗，但水平有限，美妙的感觉难以化作平仄雅意。沉吟片刻，文友自责说，作不出来。我能体会文友的心情，诗仙李白尚有“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无奈，更何况我辈？

回到饭店，歌声已止。房前有座凉亭，坐下来继续聊天。夜阑人静，高亢的交谈声传出很远，老板听见了，走过来加入其中。老板的兴致更高，没说几句就唱起了歌。受他的感染，我们也唱歌，粗犷的歌声飘飞在山间，隐隐有回声。唱歌不能释放激情，代之以歌唱交谈，你一句，他一句，虽不能表达贴切，却将谈兴推上了高潮。我的五音不全，唱歌跑调，用歌声交谈更是不忍卒听，但没有人嘲笑。

夜深了，激情燃烧殆尽，疲惫地往房间走。文友说，好久没有这么率性过了。我说，竹林七贤不正是肆意酣畅，才让后人津津乐道吗？

就在这时，文友说诗兴来了。返回亭中坐下，文友望着黑茫茫的群山沉思许久，缓缓吟道：

《鬓云松令·夜游青天河》

隐隐峰，淡淡雾。空谷钟鸣，伴我闲庭步。疏雨洗尘风带露。蜂蝶飞来，不舍离花树。望云霞，吟诗句。林鸟唱晚，争把逸情诉。月上东山天已暮。故人相携，莫将韶光误。

文友走了，我仍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发呆。文友说，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看红叶。

我从遐想中回味过来，有今晚的酣畅，不枉青天河之行了。

作者简介

陈传龙，长篇小说《中原匪事》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公开发行。中篇小说《裸女》获“第三届长江杯网络小说”冠军，中篇小说《疯女》获第四届亚军，短篇小说《船匠》获“第五届紫香槐杯网络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山妞》获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蒲扇的歌》获2011年“全国散文作家”大赛一等奖，《狗冢庙》获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二等奖，《在五台山吃斋饭》获首届“旅游美文”大赛三等奖；在各类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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