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苑】秦玉玲:母亲那台老“飞人”
母亲那台老“飞人”
文/秦玉玲
前些日子回到家,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见到我,便心急火燎地说:“甜甜把缝纫机弄坏了,你赶快过来看一下。”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去看缝纫机,心痛的样子就像一个被人弄坏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安慰她说:“没事,找人修修,实在不行就给您换台新的。”
母亲说:“要什么新的啊,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要新缝纫机干啥!”
我连忙说:“您可不敢入土,您入土了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鞋垫子谁来轧啊!”
母亲笑了,表情有点复杂,她的话题依然还是回到了缝纫机上:“这贼女子也不知道咋弄的,我都把梭子拆下来,把夹的线也弄干净了,又给来回都膏上油了,但还是一动都不动。几十年了,这台机子都不知道干过多少活了,可从来都没有耍过大麻达,这回看来彻底是不行了……”
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我忽然也觉得有些伤感起来,母亲和这台缝纫机之间的点点滴滴涌上了我的心头……
儿时的记忆里,我一直骄傲母亲是个裁缝,因为我的衣服不论新旧,即便是用大人的旧衣服改做的,从来也都是整齐合身的,蓝色裤子的裤缝处常会加上一道细细的红边子,口袋上缝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引得周围的小伙伴羡慕不已。亲戚朋友和街坊四邻常会来家里请母亲帮忙做衣服,母亲向来都是来者不拒。她白天在生产队参加劳动,这些缝缝补补的活只能放在晚上,凑着一盏四十瓦的白炽灯泡发出的橘黄色的光,噔噔噔噔踩着缝纫机直到深夜。
母亲是裁缝,在年少的我的心目中,似乎一直觉得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直到成年后,一日闲来无事,我问母亲:“你的裁缝手艺是跟谁学的啊?”一语激起千层浪,母亲即刻打开话匣子,满眼激动地又一次给我讲起了她和她家的往事。
母亲娘家原先在我们当地也算是一个大家子,母亲的婆和爷一共有七个孩子,两儿五女。儿子一个在国民党部队当营长,一个在兰州烟坊作二掌柜的,五个女儿出嫁后,土改时家家都是高成分。家中女眷们,无论持家、做饭还是针线活,个个都是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母亲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做得一手好女工。
一九五六年农历十月十六,母亲嫁到了我家。那时候刚刚入社(农业合作社)不久,高小毕业的母亲,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晚上则教扫盲班识字。公社后来成立了一个集体缝纫社,母亲以她小有名气的针功手艺,被从地里改分到缝纫社干活。解放前因勤劳致富而家道殷实的我爷我奶,打心眼里为家里能有这样能干的儿媳自豪,他们给母亲买了台崭新的上海生产的“飞人”牌缝纫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足以算得上奢侈品了!自此,母亲再也不用下田晒太阳,照样可以拿高工分。
后来缝纫社解散了,母亲又被分到了信用社。那台“飞人”回到家里后,依然天天晚上忙着各色缝纫活,东家嫁女,西家娶亲,以及给老人赶做寿衣寿帽,母亲都会应邀前往,帮忙缝衣服缝被单,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主家的谢礼自然也会比一般人重得多:点心洋糖,八个夹着肥肉片子的白面馒头。我们小时候经常都能吃到别的小孩极少吃到的这些,所以常常会一边吃一边感叹:“幸亏我们家里有缝纫机!”
一九八一年,小妹出生了,因为违反了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属于超生,所以被处以一笔不菲的罚款。那时的计划生育工作真可谓轰轰烈烈,抬门扭锁、跳墙上房、拉走粮食家具等等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总之对超生户毫不留情。这种形势下,我家的“飞人”也被拉到了大队部一间闲置多年的仓库里,一放就是一年多。等运动稍松拉回来时,只见昔日锃亮的“飞人”此刻已尘灰满罩,机板被剐蹭得斑斑驳驳,边沿竟还被老鼠咬掉了几绺子,皮带也早已不知去向,连接机板和机架的螺丝也少了几个……这可把母亲心疼坏了,她一遍遍地抚摸着那一道道划痕,仔仔细细地给它擦拭,给它上油,又进城买了一条新皮带装上,穿针引线又拿起一条布绺绺试了试,竟然性能良好!我们纷纷夸赞“飞人”质量过硬,母亲自然也是欣喜万分,从此,“飞人”又可以和母亲终日相伴了。
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空前繁荣,人们的吃穿用度也逐渐进入了市场化,加之包产到户,我们家里地多劳力少,因此母亲除了做家人的衣服外,已经很少做缝纫活了。尽管如此,我们兄妹四个还是在母亲的影响下,都学会了踏缝纫机,一些在缝纫机上轧直线的活,都难不倒我们,尤其是我,昔日可是被母亲寄予了“考不上学就当个好裁缝”的厚望的!虽然没能当上裁缝,却也没负母望,除了不会裁剪外,我能够把外面新式裁缝裁剪好的衣裤布料,用家里的“飞人”缝得有模有样,缝拉链之类的活计更是不在话下!
九十年代开始至今,我们兄妹四个都参加工作了,连父母的衣服我们也早都给买成衣了,可母亲还是会坐在缝纫机前,给小孙子们轧鞋帮、缝棉衣,或者把我们拿回家里的旧衣服拆掉,做成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鞋垫,用“飞人”轧得细细密密的,足足摞满了一个小箱子。
现在“飞人”坏了,对母亲来说似乎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打击。为了弥补母亲这点遗憾,我在县城转来转去好几天,也没找到修理这种老物件的,没办法只好求助于万能的“度娘”,一查方知网上竟有卖这种老式缝纫机机头的,仔细询问售前,说可以和老机架配套,只是漆面及钢质肯定无法比拟以前的,这话竟让我对母亲的老“飞人”也百般不舍起来。说与母亲,老人家说:“不用换了,等冬天看有没有游街转巷修理缝纫机的,没有的话就放在那里吧,权当是个念想!”
我无话可讲,心里想的竟和母亲一模一样!
此刻,母亲的那台老“飞人”静静地放在墙角,它和父亲那辆老“飞鸽”一样,不仅记载了我们家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历史变迁,同时也是新中国蒸蒸日上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它们,将会被作为一笔精神财富留给后人,生生不息,代代传承!
作者简介:秦玉玲,大荔县森防站技术干部,一个整天和树上的虫虫们打交道的文字爱好者。工作之余喜欢以我笔书我心,多次在《沙苑》发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