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莹,张光杰,冯书辉||有梦的夜是幸福的

落日啊,该有多么孤独——
 
从你的骨架,取出巴颜喀拉山,看一看
你风雪搅寒的脸
从你的血液,取出天下河流,就算一千挂瀑布
也抵不住你的两行热泪
从你的掌心,取出桃花、棉花、芦苇、旷野……
从你的脚趾,取出险峰、汪洋、飓风、暴雨……
 
落日啊,你一无所有
你把孤独,也交给了人间
父亲
在我家房前,有一棵泡桐树
树下一窝蚂蚁
整天在绿荫里成群外出觅食
即使遇上微雨天气
树下依然会有一片干地面
蚂蚁们在树下忙忙碌碌
多么快活的一家人啊
后来,泡桐树没有了
地上的蚂蚁也突然失去了踪影
那一年,父亲离开了我们
无论我们外出谋生
还是在家园劳作
都像那群失去了泡桐树的蚂蚁一样
和泡桐树不一样的
是父亲有时还会回来
他用一片巨大的坟墓
罩着我们
空巢
 
鸟儿飞走了,悬挂在树上的鸟巢
还叫鸟巢
空空荡荡的鸟巢,被北风一吹
会在枝丫间瑟瑟发抖
如果风再大些,会撕心裂肺地喊出来
我常常对这些熟悉的事物眼含热泪
譬如在豫西老家
一群群年轻人从陈吴老寨走出去
留下孤零零的村庄
和十几个颤巍巍的老人。他们被唤作
空巢老人
似乎他们的身体是空的
当他们絮絮叨叨说起以前
就像风正穿过他们的身体
他们不停地说着
似乎在替风把自己喊出来
 
流星帖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小时候,爸爸提着马灯,送我上学
过坡地,穿路壕,上小桥
我们走到哪里,就把光
带到哪里
当然,有时候也用手电筒
光会照得远一些
更远的,是天上的星星
那么美丽,那么慈祥,照着我们行路
……多少年过去。我又回到家乡
费了好大力气
已找不到那些物件。但我知道
马灯,手电筒。甚至爸爸
一直在我的身体里走着
就像一颗颗流星
尘埃
 
如果把绝壁放大十万倍,那就是一座黄土高原
在高原上赶路的人,身上挂着3000米的海拔
他看到低下来的天空下,尽是矮矮的丘陵
如果把赶路的人缩小十万倍,那就是一只奔命的蚂蚁
再小的沟坎,都成了难以逾越的险峰
西北风吹着,那只蚂蚁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深渊
而那个赶路的人,选择在一粒尘埃里风餐露宿
如果大风继续吹,那么
无论是那只蚂蚁,还是那个赶路的人
它们跌落的每一粒尘埃,都是人间最深的深渊
诗人简介:张光杰,1969年11月生,河南洛宁人,河南省作协会员,洛阳市散文诗学会副会长,洛阳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诗400余篇;作品入选《2000中国诗歌精选》《2002中国最佳散文诗》《201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2019中国魂 · 散文诗百名散文诗人诗选》以及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好诗”等;获得2020年第七届中国诗歌突围奖提名;著有诗集《黑咖啡·白咖啡》,合著《起点》。现任洛宁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石莹的诗歌
阳光在芦苇上跳荡
风吹四野,河岸后撤。秋日夕阳
一步一步西移,最后时刻

却被几支芦苇托住,迟迟下山不得
远远望去,跳荡的仿佛不是芦苇

而是落日;河床推动的仿佛不是流水
而是落满金黄。流水并非无情,

我知晓每一朵浪花都清澈和深情,
却又奔向不可测的远方

三十二间房与牧羊人
或许只是海岛上的一个小旅馆
深夜投宿的人
身披雨水,走进来。一杯烧酒之后
愤怒的山羊,顶着犄角,
脱口而出——
他需要一个听众
也许是有相同经历的邻桌
也许闲得无聊的店小二,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他们也只是需要一个人,坐下来

—— 第三杯烧酒烤干头顶的乌云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走过来,递出,房门钥匙

爱情
“我不能爱你,”V小姐转身时
并没有流下一滴泪

“虽然我们一起坐过马车,从苏黎世运河,回到皇宫”
你说 ——

“我憎恨贴满走廊的珐琅;
我憎恨西班牙广场的舞蹈;
我憎恨你们说的文明……”
我说 ——

在沾满金色的护城河畔,我唱着古老的情歌

我看见,广场上斗牛士的利剑
刺透我的胸膛
红色的血,流出来

白月光照在我的斗牛士服上
而你,并没有哭
只是稍微,欠了欠身

九月

地下铁。中年男人,背靠车厢
呼噜声溢出皮囊。拥挤的下班路,
仅有的个人时间——
九月,意味着晚餐后的时光,交给
孩子的数理化……试卷上的成绩
像白日里跳动的K线图,触目惊心
笔下流走的数字,始终跟存折上的一样难看
奔波劳碌,也换不来中年的
从容不迫——
丰收。欢笑。蓝天下的奔跑,已经
越走越远了

窗户紧闭。溅起的雨水,跌落在窗玻璃上
又泪水一般滑落下来
两个模糊的背影,在玻璃上晃动
尽力压制的怒火。影子,
渐渐失去重量。动作缓慢下来
我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黑暗,越过雨夜
一地狗血的词语——

在城市的尽头,九月的稻田铺展开来
招摇出刺眼的阳光,
让“各个物件都披光带亮,
如人们想梦见的模样”*

野菊花
火星山上的野菊花开了
它每一年都开。但是,今年不一样

它们听惯了山风,和织金娘
嘎嘎地鸣叫,但是好久没有听过
我和妹妹的谈话

这很可爱。我们论及,外面的世界
野菊花静心地倾听
我们转身要走,它们就在风中
抖落,米粒般碎裂的爱

但是这些留念,并没有人收藏啊
因此我和妹妹愿意成为
它们中的一颗,可又是多么不可能

蓝花楹
暮春的风,身披紫罗兰的裙裾。穿过
蔷薇藤捆绑的栅栏
暮霭透过来。或明或暗的光影

偷跑的女孩。眼眸,喂养一汪海洋
树木张开耳朵,偷听蛐蛐儿的呓语
“你需要穿越经纶。你需要烈马,音乐和爱”

—— 脸上的小雀斑,一闪,一闪
夜空里的星星,暗了又明

静默
小屋端着寂静
空气中,没有气流交锋和
剐蹭的痕迹——
爆破音来自传递来的底片
冰雪路面。刻画明显打滑的轨迹
黑色搽痕,像我刚用指甲
在苹果脸上划下的创口
新鲜。边沿粗糙
飞溅的玻璃渣,嵌入光滑的屏幕
我们捧着水晶球,战战兢兢
行走于冰面的人,无形的手
拉动我们身上的提线
动作僵硬,却又始终保持着
雕刻好的笑容

锁匙扭转奔跑的情节
“我那阴冷花园的树梢声,离我
已越来越远”*
合上手机。空气中旋转的风暴
瞬间安宁下来
 

头顶的月亮
北风的鞭子,抽打着岗坡和房屋
门前的皂角树,长出的月亮
又白又亮
像一个人,突然长出满头的白发
目光,从高处落下来
 
——长满月色的眼睛,落进一丛
白色的雏菊里
蜘蛛网爬上蓬草
藏起了一轮落草的月
诗人简介:石莹,四川古蔺人。诗歌散见于《诗歌月刊》《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广西文学》等。参加全国第三届青年散文诗人笔会
只有一条路不会湮灭
没有鲜花和绿意
春天会扛着厚重的壳
纷繁全无的离去
没有阳光和云朵
天空会抱着巨大的疼痛悲伤地死去
大山被海水沦陷
河流会仰望荡漾的波纹
陷入黑暗的漩涡和沼泽
 
我们有一天也会枯萎和凋零
连同葱茏的时光和爱情
只有一条路不会湮灭
一直延伸远方
上面站着我们的影子
在曾经绽放的地方精神饱满地醒着
呐喊春天从诗歌中醒来
风一直在吹
把寒冷和疼痛预售给冬天的雪
秋天泛黄的叶子,日积月累的绝望
像一片成熟的时间落下来
 
星星和月亮醉得一塌糊涂
大地的思想变得坚硬
唯独时间
可以稀释沧桑的岁月
 
一些动词踩着一些动词
欲望高过白云托起的天空
胜过一条河流的激越、宽广和深情
一只蚂蚁,偷窥落日的余辉
呐喊春天从诗歌中醒来
在黄昏中受孕
有梦的夜是幸福的
时间的灰尘落满肩膀
许多孤独在黑夜堆积
我装不下夜的坚硬
无法拒绝满地明晃晃的月光
唤醒鸟声的疼痛
季节跌落的留言,不在乎
一场大雨,从怎样的天空落下来
留下时光的伤疤
我一口饮下,清晨最昂贵的时光
但仍甩不掉花白的头发
中年的遗忘和记忆
有梦的夜是幸福的
只有坐等,月色在身后流成一条河
流向低处 ,更低处
在冬天的内部
在冬天的内部
锋利,坚硬,冰冷
这些词语干净,明朗
展开岁月的辽阔
温柔,体贴,温暖
这些词语牵挂,暧昧
与雪花只隔着一朵玫瑰的距离
雪花固执,眼睛只对懂的人说话
只认同冷,谁给它温暖
就拒绝存活
只有梅,盛不下心事
眼里藏着一条温暖的河流
即便伤痕累累,还与雪花站在一起
幸福在脸上荡漾出皱纹
只需多走几步
一只蚂蚁,在黑暗的出口
咀嚼月亮星星的温度
看不见时间的彼岸
岁月的久远
 
一条河流,把落花带走
那些虚伪的快乐和浮夸的忧伤
在河面上站立
一辈子也钓不起河里的浪花
 
枯萎转身。花朵吐出春天的舌头
坦荡的绿穿越天堂
只需多走几步,没什么可以潜伏
包括时间的味道
还有草木的芬芳
在风中站成魂牵梦绕的启示
燕子撩拨春的心事
天空干净,挂满七情六欲
辽阔的绿,蕴藏不变的诺言
我阅读到的光芒
来自春天的颜色
 
时间的风
从未停止过灵魂的表达
夜色中的隐喻
展开折叠的往事,吹动岁月的辽阔
月光倾斜,有些凝重
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在风中站成魂牵梦绕的启示
飞翔是最好的独白
黄昏倾斜
落叶在摇晃
雪花被流水带走
唯有冬天,坚硬
不再挣扎,信仰如铁
石头间的小草,在裂缝中生长
凋零与绽放互为背景
一种疼痛被另一种疼痛覆盖
雨还会下,谁也无法阻挡
一只鹰,被天空喂养
点燃内心的图腾
长出自由的灵魂,辽阔的隐喻
飞翔,是最好的独白
诗人简介冯书辉,出生于1970年,男,四川广安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有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四川文学》《北极光》《中华文学》等国内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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