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形宇内复几时

7点多,车队把成德爹的遗体送往县城殡仪馆。10点多,火化结束,成德爹的灵柩被运回麦市,直接送往老家坳背。阴沉的天空下,不时响起哭丧声。黑色的外棺被两根粗大的树棒绑夹着,四人抬着行在前,左右各有一人持长凳跟随,以便棺木停歇时支撑棺木;红色的内棺被两根竹杠绑夹着,两人抬着行在后,一人携长凳跟随。

沿路鞭炮不绝,路祭不断。家家门前一张小桌子,有的摆着苹果梨子红枣花生等,有的摆着腊鱼腊肉等,有的摆着熟鸡蛋饼干等,一律配以茶酒。每遇到一处路祭,道士作法,孝子端灵跪拜,棺木停行,落在长凳上。待棺木重起,会有人在每张桌子上留下一条新毛巾和一盒黄鹤楼烟,以示感谢。

成德爹的棺木被抬上了山。坟墓早已经建好,只待时辰一到,“八仙”就会把棺木推送进墓穴里,封上口子。我的大姨夫是成德爹的小儿子,师范毕业后承续了父亲的教育衣钵,如今年过半百,还奋斗在初中数学教学一线,他的一儿一女一直受其爷爷的溺爱,如今也都已成家。成德爹共有三儿二女,都还健在,各自开枝分叶,后人众多。成德爹的妻子去世很早,二十年前,我和大姨夫连襟,就没有见到过大姨夫的母亲。成德爹的小女儿在父亲落葬之前,抚着娘的坟碑(夫妻两坟一上一下,俯仰相望,相隔只有几米),失声痛哭:“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娘死爷不在,我么样过啊?”

天低云重,暴雨欲来。送葬的人员陆续撤离。自然想起来,陶渊明的《挽歌》:“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回来。转身回望成德爹今晚起将永生安眠的矮矮的山包,山上绿树掩映,山前田畴平阔,因还没犁耙,有的田块青绿,有的田块浅黄,都春水汩汩,生机勃勃。

溪边有两棵高大的大叶柳。妻子见我拍照,拉下一个小枝,摘下一根浅黄色的花枝来,给女儿看。我本来也不认识大叶柳,是廖成秋老师今日在空间里贴出了大叶柳图片,还解释说他小时候不认识大叶柳,自个儿称它作鸭子树。妻子说她小时候会折了大叶柳的花来玩,一朵朵地摆排成列,看起来像一只只绿翅苍蝇。几个雨点打来,我们跑几步,在一户人家屋檐下等车。妻子就摘了大叶柳花,在地上摆给我们看,果然很像歇着的绿翅苍蝇。据百度,大叶柳不但是优良的绿化美化树种,且叶、枝、根、皮等均可入药。虽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然大叶柳花落叶尽后翌春可开新花可长新叶,人儿一旦离去却是再也喊不醒回不转来了!

方威是成德爹的孙郎,他把车前的白花扯去,叫我坐他的车回。我们到许家湾大姨夫家时,天色越发阴沉了。12点多,吃饭的时候,暴雨来了,打在头顶的遮雨棚上,擂鼓般响着。天色完全昏暗了,必须开灯才能吃饭。饭还没吃完,桌子底下已经水流成河了,一些碗筷孝布在水里流着。谁在感慨:“德爹真是好人啊,老天都帮他,不折磨办丧事的人,不麻烦亲朋戚友!昨天取水的时候不下雨,今天送葬的时候不下雨,入土的时候不下雨,回来的时候不下雨,一直到大家吃饭了,才泼下雨来。”

麦市街上的朋友刘易瑾10点多在微信上给我留言:“德爹,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旧时教过几年私塾,解放后搞了几十年教育工作。老伴走得早,也是孤身玉成。生活有规律,每天早上总要喝杯豆浆或牛奶的,上午下棋,下午抹牌。那时看他下象棋,常念一句口头禅'化干戈,为玉帛。’”傍晚,回到县城的我回复刘兄:“谢谢您对德爹的好评!愿善良慈祥的德爹在天国安好!愿我们在红尘健康平安,自由潇洒!”

在空荡的房间里,一个人大声诵读陶潜的诗句:“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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