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下的回忆录(三)

原创:周永庆 红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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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周流在1936年10月即参加了在山西太原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牺牲救国同盟会”军政训练班,(即薄一波领导的敢死队),戎马一生,这是他留下的战争年代的回忆录,我整理部分,再次分享给战友们。

途中遇险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我在(晋西南新军决死二纵队)政卫队二团二连任政治工作员。编制上连队有两个工作员,一个负责连队的文化教育;一个负责对地方的群众工作,又叫民运工作员。宋茂余是民运工作员,负责群众工作;我负责连队的文化教育。一天他有事出差,问我能否代他到离敌据点兑九峪不远的一个村里小学校教歌,我去过那里,比较熟,就欣然答应了。

指导员老范叫我带两个战士一块儿去,我怕影响战士们的军事训练,就背上冲锋枪,带上手榴弹,一个人走了。

这里是高原,秋高气爽,一片碧绿,芬芳的庄稼快成熟了。我沿着小路,翻过一条深沟,就到了X村。

开始二天教抗日歌曲比较顺利,女校长、男老师对我比较客气,只要我一到,他们就主动停止教文化课,请我教歌曲。在教歌中,我还讲解歌词和抗日的道理。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拽住我要去参加抗日军,我满口答应了。在第二天教完歌,我要走时,那个男老师悄悄地告诉我:“刚才你教歌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人,鬼头鬼脑的不像庄稼人,你路上要小心些。”我点头表示感谢。

回来的路上,我提高了警惕,边走边朝周围庄稼地里巡视着,心想:这里离兑九峪敌人据点才十来里路,教了二天歌,可能引起敌人的注意。我边想边摸着阎锡山造的冲锋枪和手榴弹,注意着周围庄稼稞里的动静。这里种高粱的不多,玉米长得还埋不住人头,谷子、豆子更矮,但也比大路隐蔽。于是,我离开了村子和大路,从庄稼地插过去。

“啪啪啪!”忽然,从南边村子打来几枪,还有人咋呼着。我缩在玉米地里,往南边一瞧,离我约有近一千米的村头上,站着十几个人朝我打枪。他们还边打边朝我跑来,嘴里喊着什么,也听不清,可能是叫我站住。

我暗暗衡量:一人对十几个,怎么办?看来敌人是发现了我。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弯着腰,玉米刚好遮住身子,快步向着北边跑去。虽然离得较远,但敌人并不放过,十几杆枪朝我射击,子弹在身边嗖嗖地叫着。我回头看看,敌人离我有四五百米远,冲锋枪距离还够不着。但又一想:若是汉奸,打他一梭子,可能就不敢追了。于是,我立即端起冲锋枪朝他们打了一梭子。果然,敌人趴下了,也不叫喊了。我马上向连队驻地跑去。

跑到离我们连队不远的那条大沟对面了,我非常高兴,顺着沟边想找路过去,但没注意脚下一滑,咕噜噜滚到沟边一个被雨常年冲裂的深洞里。我朝左右一看,这是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洞,朝上望去,有一丈多深。扒在洞壁一听,外边什么声音也没有。心想,敌人就是来了也找不到,干脆在这里先歇歇吧。看看枪,还好没跌断,手榴弹也还在,就是衣服叫圪针划破了,脸上也划了血口子。

突然,上边人声嘈杂:

“明明看见就一个人,向沟边跑了,跑哪里去了?”

“下沟了,打!”啪啪啪,一阵枪声。

“找,跑不了。”

“找什么,大概打死了吧?”

“打死也有尸首呀!”

这是敌人追到这里了,我屏住呼吸,趴在洞壁观察着外边,只要敌人敢下来,我就和他们拼了。只听他们在沟上折腾了一阵子,左找右找也没发现洞口,又朝沟里打了一阵枪。忽然,我们连队驻地那个方向,向这里开了机关枪。机枪打得非常花哨,我心里美滋滋的,一听就知道是二排的射手袁方的“杰作”。双方隔沟对打了一阵,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分析可能是敌人跑了。整整军衣,挎上冲锋枪,紧紧手榴弹,得爬出这该死的洞。我两手紧扒住洞壁,两脚配合,一点一点向上爬,爬到洞口时,看见有个树根,刚想伸手抓住,未料脚下一滑,又一下摔到洞底。起来一看,冲锋枪摔成两截。坏了!要是碰见敌人怎么办?还好,摸摸手榴弹安然无恙,有这家伙就行。怎么?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摸,黏糊糊的,洞里太黑了,看不见,闻闻有些腥,可能是脸被划伤了。血一直顺脸淌着,也顾不上擦,琢磨着怎么办。

怎么办?敌人没找到我,自己人能找到吗?万一找不到,谁能知道我在这小洞里呢?不行,还得向上爬,有一口气也得爬上去、爬回去。

我把摔坏的冲锋枪卸下来放在洞里,手榴弹得带着,遇到敌人还可以对付一阵子。歇一歇,准备好了力气再向上爬。这回我更稳重些,一步一步抓牢了,踩实了,慢慢向上爬。半小时后,终于爬出了洞口。

坐在洞口,歇歇喘口气。肚子饿,身上疼,这些都不重要,要赶紧赶回连队,指导员他们这会儿可能正在找我呢。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什么也看不清。要先辨别方向,看看天上稀疏的星辰,终于找到了北斗星,找到了连队驻地方向。摇摇晃晃站起来,沿着沟沿找下沟的路。但又不敢离沟太近,再滑下去非摔死不可。

摸到下沟的路,一步一拐刚下到沟底,准备向上爬时,忽然听见远处有人说话。我赶紧趴在一个塄坎边,只听俩人对话:

“王工作员跑到哪里去了呢?”

“叫敌人打死了?”

“不会......。”

“叫敌人捉去了?......”

“不会吧?......。”

“仔细找找......。”

说话的人分明是范指导员和宋茂余,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是自己人!

我大叫着:“指导员,我在这里!”奇怪!好像什么东西堵着喉咙,嗓子怎么发不出声音?我使出全身力气喊着:

“我——在——这——里!”嘶哑的声音终于传出去了,他们打着手电向我奔来,拉着我的手,把我扶起来。我一阵激动,嗓子又发不出声音了,趴在老宋身上,把我背回了连队。

卫生员帮我洗净脸上的土,擦去了血,包扎了脸上和下颚的伤口。指导员亲自给我端来了一碗面条,我边吃边说着今天的遭遇。指导员打断了我的话:“今天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养伤,睡上一觉,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我不顾伤口疼痛,带上两个战士,找到昨天摔下去的洞口,用绳子拉着一个战士,取出了摔断的枪。

刚回到连部,通讯员向我报告:“有一个女同志找你。”女同志找我?我在这既无亲又无故,准是那个村里学校出了事。

果不其然,一会儿,指导员和老宋领着那村的女校长来了。一见面,我就问:“出什么事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昨天路上打你枪的汉奸队没抓住你,回来把学校的李老师抓走了,硬说他私通八路......。”她涕泣了一阵,又对我说:“王工作员,李老师被抓走后,全校有十来个十几岁的学生,非要叫我领他们来参加你们的部队,抗日救国,为老师报仇!”

听了她的叙述,悲喜交加:悲的是,李老师被抓,要挨打受刑;喜的是,我宣传抗日救亡,孩子们觉悟高了,扩大了我们抗日的队伍。

“校长同志,把学生们领来先吃饭,饭后检查身体,看谁留谁去。”指导员爽快地回答了她的要求。

我高兴极了,顾不得去养伤休息,和老宋一起领学生们一块儿吃饭,检查身体。

这真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父亲1984年1月17日完稿 整理(2020年5月12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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