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隧道的尽头，会有光。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和王小姐对坐着，各自酌一杯百多元的啤酒——
万恶的资本主义，一杯啤酒居然贵到这般地步，但一杯啤酒竟也能好喝到这般地步。
我还在掂量着此刻的微醺——
被一只站在高处雄赳赳气昂昂英姿飒爽的公羊（据说是由真羊制成的标本）俯视的微醺——
与上一次从豆角胡同一家深得老外欢心的精酿啤酒屋走出来，头顶淡淡皎洁明月，脚下静静流淌河流，身旁深沉盘踞四合院时的微醺，是否是同一种微醺。
相似，也不相似。
相似的是饮酒的人，不似的，也是饮酒的人。
相似的，是透着丝丝迷离的眼神，不似的，是我们因何故黯然销魂。
人的一生中，不会遭遇完全相同的时刻，不会感受毫无二致的情绪，不会邂逅一如往昔的人。
像古希腊哲学家说的，人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更像爱伦坡所言：
「你的幸福时刻都过去了，而欢乐不会在一生里出现两次，唯独玫瑰一年可以盛放两度。于是，你将不再跟时间游戏，并将无视于那葡萄藤与没药，你将身披着尸布活在世上，就像麦加的那些回教徒。」
「欢乐不会在一生里出现两次，唯独玫瑰一年可以盛放两度。」
所以那么多人选择飞蛾扑火地爱，只争朝夕地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古人都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虽然浪漫得未免过了分。
如果做不到畅饮三百杯，因为不能从容体面地回去，那么至少眼下的这一杯，不畏惧涓滴不剩。
我忽然原谅了那个在凌晨时分用三十几条消息轮番侵袭我的睡眠的男人。
像他那样爱得如此彷徨用力，全情投入，如履薄冰，眼里揉不得任何沙子的状态，我也曾有过吧，虽然那已是许久许久以前，仿佛上辈子的陈年旧事。
所以我能够惺惺相惜。
而且，发自内心，我居然感到一丝丝反常的羡慕。
因为我自知久已失却了这种「纵身一跳，玉石俱焚」地投入一段感情的力气与决心了。
当然辗转反侧，苦不堪言，但在这样的颠沛流离，草木皆兵里，爱情的存在感分外昂扬浓烈。
倒好像，爱情的本质，就是腾挪转移，挣扎扑腾，就是要有一种蚌壳孕育珍珠的痛苦，就是要有一种火舌吞噬枯草的决绝。
但其实，爱情不是这样的。
爱情也不是所谓的一粥一饭，朝朝暮暮，细水长流，宠辱不惊。
因为爱情，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心情，一种将手伸进春天的湖水里，感受那片刻的温凉与惬意，甚而奢望捕捞那水面斑斓的涟漪的心情。
前几天看的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里，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是，是我们低估了爱情。
而比低估了爱情更可怕的是，高估了爱情。
我很庆幸自己不再「闹腾」，不再「激昂」，不再「呼天抢地」，不再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的时分泪眼盈盈，在曙光将至的时候依然毫无睡意。
因为对爱情，我并不悲观绝望，却也从不怀抱奢望。
因为最初和最后，我们在爱里，渴望得到的，其实始终是「自由」，只是许多时候我们都被蒙上了「面纱」。
因为我们已经过了，爱上爱情的年纪。
像斯嘉丽追忆阿希礼，不过是缅怀青春韶华时候的一场梦。
她痴痴难舍的，并非是这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而是一种仪态万方，歌舞升平的岁月的歌颂。
可惜谁也不会为谁始终停留在原地，就像爱情，也会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我们不应该对爱情寄寓太多，因为它无力承当。
我忽然想起X说的那句话，你对另一半的亲密对待，始终心怀警惕。
这或许是我的软肋，也可能是我的武器，谁又说得清楚呢？
或许我被厌恶的，以及被爱的，都是因为这种看似疏离的热情呢？
或许这种看似留有一手的「余地」，其实是一段感情能够获得长久的契机呢？
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在有人陪伴的时候，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说动人的话，做快乐的事；
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在心底的公寓小房间，亮起一盏灯，温暖自己一个人。
每一次与人交际，都难免成为对自我的一次试炼，自此发觉哪一些性格里的犄角旮旯是应该持守的，而哪一些，可以适当清理一下。
自我不是闭门造车，或者内在自身孵育的某种东西，自我是和他人的频频摩拳擦掌，结合自身的思省与顿悟，才慢慢形成的。
在未曾寻觅到自我以前，没有人能够脚踏实地，坦坦荡荡地相爱，不过是两个「身残志坚」的人，怀着一样的野心与疲倦拉拉扯扯，拼拼凑凑。
所以有许多人，保持单身的状态，我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这样的岁月里，我们有足够的空间去与自己过招。
我看过许多人，爱得鸡毛蒜皮，乌烟瘴气，我也见过许多人，独身得潇洒清透，令人如沐春风。
我不是在为爱情或者独身正名，我只是觉得一个还没有遇到自己的人，还不能够与自己和谐共处的人，一个对自己的生活束手无策的人，该如何去承担爱情带来的泥沙俱下，和刀光剑影？
当我们懂得如何爱自己，我们自然也会懂得，如何爱惜别人。
来北京以后认识的两位王小姐，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
我从来不怀疑，她们身边不乏追求者，之所以选择独身，不过是因为不适合。
到了一定年纪，人会得知道，自己理想中的伴侣，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像张爱玲所言的，在某一个层次当中，是人尽可夫的，这句话或许只对部分人适用。
所以，如果不是恰如其分，何必载浮载沉？
她们不会因为情人节没有人送玫瑰而「零落成泥」，她们只会在每一次与朋友约见的时候，保持得体舒展——因为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我想这也是我们能够彼此吸引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们会在酒醉时分仍然坚持卸妆，会在闲暇时分去郊外爬山，会在夜深无法入眠的时刻，伴着床榻读哲学，或者其它，会为好友准备妥帖适意的礼物……
她们各自拥有各自的交际圈，拥有各自在这座城市的悲欢与苦乐，有着在这世间不愿平庸的野心，也有对于生活不愿敷衍的小情调。
我们时不时见面，一起去看春天的花，吃夏天（一年四季）的火锅，滑冬天的冰，我们会聊到生活里遇到的人，会分享各自有关于感情的细枝末节，会因为一杯一点点而觉得幸福感爆棚，会随兴而至地在路边买玫瑰花送给对方。
在她们的眼中，看得到岁月带来的成熟，也有欢笑里难掩藏的天真。
我始终喜欢这一类人，在人世间历练，有一颗不算玲珑剔透的灵魂，骨子里或许依然有一种笨拙，虽然对于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但始终持守着一种颠扑不破的诚恳与纯净。
在她们身上，你会遇到自己。
像是一种呼应，在幽谷里投石，传来清亮铿锵的回音。
这是友情当中，很珍贵的体验。
你会发现，好的朋友，会让你的自我，一边强化，一边粉碎。
看似矛盾无着，其实殊途同归。
最终都是一种成就。
比起遇见天造地设的Mr right或者princess，我们更应该遇见的，其实是一个扛得住世间风雨，耐得住人间的所有热闹与冷清，自始至终能够守持着自己一颗平常心的自己。
当自我足够秩序井然，足够眉目清晰，我们才真正拥有了，与人谈「门当户对」的底气。
虽然每日里，每个人都难免念叨千百遍自己，但真正的自己，其实云深不知处。
一个真正拥有自己的人，不会时时刻刻关注恋人的动向，不会因为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而瞬间日月无光，不会因为一段感情的失意而生无可恋。
因为自己足够稳固，所以无需托赖他人增光，更不至于辛辛苦苦搭建的堡垒，一刹那间轰然倒塌。
虽然这是一段蹉跎蜿蜒的旅程，但沿途也密密麻麻布满惊喜与感动。
途中，我们会遇见烂漫的樱花，娇媚的桃花，静若处子的梨花，也会遇到一无所有的空洞与荒芜；
途中，我们会品尝到甜蜜馥郁的草莓慕斯，也会吞咽苦不堪言，或者酷辣无比的料理；
途中，我们会拥抱城市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也会醒来，在独自一人的海边，冷风呼呼，黎明的曙光还未降临；
途中，我们会醉意袅袅地盛装起舞，也会茕茕孑立在寒风肆虐的街头，将自己瑟瑟缩缩地抱拥；
途中，我们会偶然邂逅刹那的心动，误以为某个人可以共度余生，我们也会更加坚定自觉，往加持与打磨自我的路上呼啸而去。
一路水声潺潺，一路云蒸霞蔚，一路嫩柳婆娑，一路繁花似锦。
当然，你永远不能侥幸地以为，这一路只有风景，没有凶险。
那你彻底误会了人生。
幸运的是，一切都不是最恐怖的。
因为一切都会过去。
眼前工作不顺会过去，眼前推杯换盏会过去，眼前眉开眼笑会过去，眼前抑郁叹息也会过去。
无常，让人生充满了希望；
无常，让我们成为道路纵横的地图。
不知道哪一条路才能毫发无伤地抵达罗马，但我们终会到达某个地方，或许到时候它是不是罗马，也已经不足挂齿。
与自己相遇的这条路，宛如一条幽深的隧道，但我必不至于慌张。
因为，在隧道的尽头，会有光。
-回眸-